1992年1月1日,俄罗斯成为自由市场经济。当俄罗斯在骄傲自大的西方专家的建议下,放松了对价格的控制,并将国有企业进行私有化之后,至少西方是这样对俄罗斯说的。西方经济学家于1992年发表了一篇重要的文章,其中谈道"几年内,俄罗斯人民的平均生活水平将获得巨大的提高。"2 1991年12月,还是这位经济学家,认为俄罗斯的"休克疗法"具有"快速向市场经济转变的一切必要且重要的因素"。3 20世纪90年代,仅俄罗斯就接受了13次结构调整性贷款。随后而至的几十倍的通货膨胀及整个十年内的生产衰退,让我们这些外来的专家们不得不承认自由市场远未使"俄罗斯人民的平均生活水平获得巨大的提高"。一夜间转向市场经济成为乌托邦式方案的又一例证。 像我这样的人领会很慢,整整十年的失败经验才让我们相信,自上而下强行推广自由市场制度是行不通的。1990~1995年间,我在世界银行俄罗斯办事处工作,不得不说我当时也是认同休克疗法的。像很多涌入莫斯科的经济学家一样,我对俄罗斯的体制和历史只有最肤浅的认识。对改革前的苏联更熟悉的经济学家要有远见得多。马里兰大学经济学家彼特·姆瑞尔(Peter Murrell)多年来都是集中计划经济的信奉者。1991~1993年期间,他写了多篇文章驳斥休克疗法,认为他们是乌托邦式的社会改革。那时,他的文章在这场论战中被批驳得很厉害。最近在给我的信中,他试图说服其他经济学家他的观点本身也是一个"乌托邦"。1993年之后,他就把精力转到其他项目中去了。历史将为姆瑞尔批驳休克疗法找回公道,他说:"现有的一切都该被摒弃……在选择改革方案的过程中,历史、社会、现有的经济体制,统统都是微不足道的……建立市场经济已被视为最大的倒退……休克疗法假设技术性的解决方案易于实施……人们必须放弃所有现有的安排。"4 姆瑞尔很快就意识到伯克和波佩尔在俄罗斯事务上的相关性。1992年他引用的波佩尔的话很好地预测了俄罗斯改革必将失败,"假设对一个社会体制完全推倒进行重建,要想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根本就是不理智的。"5 经济学家克里夫·盖迪(Clifford Gaddy)和巴里·伊克斯(Barry Ickes)也是资深的苏联方面的专家,他们紧紧追踪了老旧的苏联企业转向市场经济环境后的表现。根据休克疗法,在新的市场决定价格的环境中,最有竞争力的企业将会迅速扩张,而不适应市场变化的老古董企业将被淘汰。然而盖迪和伊克斯却认为,这并不是事实。苏联企业的管理者之间,以及他们和政府官员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用物物交换的手段来抵消负债,还不断在一个"虚拟经济"中生产着根本没有需求的产品。然而这种"虚拟经济",是那些提倡休克疗法的经济学家根本不曾考虑过的。在实施休克疗法的初期,亏损的俄罗斯企业的股价确实一度提高了40%,并且一直保持稳定。6 在一个很说明问题的事例中,萨马拉的伏尔加化工厂想方设法为几十吨的有毒化工产品找到了一个"市场"。它把这些产品转给了萨马拉政府,以此履行工厂缴纳失业基金的义务。萨马拉政府然后再利用这批产品,去履行自己作为富裕地区对贫困地区进行转移支付的义务。萨马拉政府同俄罗斯劳动部门达成协议,允许萨马拉地区运输货物,作为支付贫穷的Mari-El地区的失业补偿基金。这几十吨的有毒化工产品,就这样被运到了Mari-El地区的首府Yoshkar-Ola。Mari-El地区的失业工人们再拿它们怎么办,我们不得而知。7 这个事例说明,有些苏联工厂,即使用尽有用的原材料,却生产出无用的产品,依然可以生存下去。他们可以从国家电气寡头那里得到补贴的电力和燃气。而国家电气寡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Gazprom),坐拥大量天然气能源,他的企业是这个经济体中少有的几个真正价值创造者之一。事实上,许多其他企业与其说创造价值,还不如说在损毁价值。他们可以利用苏联时代同其他亏损企业建立起来的关系,为那些无用的产出品维持需求。比如说,甲企业生产了一批垃圾并卖给了乙企业,乙企业又将这批垃圾作为原材料生产自己的垃圾,并将他们的垃圾转卖给丙企业,后者再将他们生产的垃圾销售给甲企业作为原料,这样才算完成一个循环。同时,甲乙丙企业全都消耗了有价值的电力燃气资源。苏联培养出的基层企业管理者,要远比顶尖的休克疗法理论家聪明得多。当地及联邦政府对这种把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不愿看到大量失业的出现。 如果我们去考虑那些生产有用产品的企业,与其说它们是私有企业的运作,不如说是私人抢掠的最大目标。俄罗斯的"自由市场改革"包括对前国有企业的私有化进程。因为没有事先制定有利于社会的逐利行为准则,改革给自由市场和私有化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市场调查者需要规则,否则他们会变成损人利己的机会主义分子。1995年,作为对支持"市场改革者"叶利钦的回报,俄罗斯的大亨们以很低的价钱占有了那些价值很高的公司。在对私人石油公司尤科斯(Yukos)的拍卖会上,叶利钦政府排除了国外买家的竞标,使大多数财大气粗的竞争者无法参与竞拍。叶利钦政府还允许银行在他们自己主办的拍卖会上对财产展开竞拍。所以,米卡耶·克多可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的银行对尤科斯公司进行拍卖,可他们仍能够同时参与竞标。俄罗斯主管私有化的官员阿尔弗雷德·科赫声称他们用属于尤科斯的钱去竞拍尤科斯的公司,也许还把未来的石油输出用作了贷款抵押。1995年12月,克多可夫斯基用309亿美元购(买)了77%的尤科斯股份。8 这对于一个截止2003年市值达到300亿美元的公司来说,真是一笔不错的交易。9 克多可夫斯基也跻身于《福布斯》当年度亿万富翁榜之中。 俄罗斯以美国的形象为榜样,对本国进行改革。改革开始后的第13年,俄罗斯陷入了困境。这并非仅仅是一个暗喻:俄罗斯正以令人担忧的速度衰落下去。共产主义垮台之后,俄罗斯的自杀率上升了50%。除去艾滋病泛滥的国家,世界各国的预期寿命都在增加,而俄罗斯则不升反降,尤其是男性(见图3)10。 支持像叶利钦这样的"民主改革者"是西方的幻想。叶利钦的钦定继任者普京,把叶利钦留下的少数民主破坏殆尽。2004年,"自由议会"组织将俄罗斯从"部分自由"降格为"不自由"。普京继克多可夫斯基之后被指控漏税(一种可以应用于几乎所有俄罗斯人的罪名)。2005年5月,法院判克多可夫斯基有罪,入狱九年。 图3?发达国家及俄罗斯男人的预期寿命(UNDP俄罗斯人口发展报告) 1998年的危机之后,俄罗斯经济迅速发展,但还没有完全走出深深的低谷。2004年俄罗斯的人均收入仍比1989年苏联顶峰时期的人均收入少17个百分点。大众对此还保持着清醒:在2004年12月的一项调查中,41%的俄罗斯人认为经济表现"糟糕";46%的人稍显乐观,认为经济表现"尚可"。经过了七年的"转型",1999年有70%的人认为国家的经济走向了"错误的方向"。在经济有部分好转之后,2005年1月仍有56%的人认为经济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