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产生于它在能指和所指之间建立的那条分界线,看来它很可能会因为这两者的结合而死亡”(莫诺尼)。精神分析也产生于它根据阉割和压抑的法则在被说出的东西和沉默的东西之间或“在一个幻想的现实和一个替代对象之间”(勒克莱尔)建立的那条分界线,它也很可能会因为这两者的结合而死亡。没有剩余,这不仅意味着不再有能指和所指,不再有藏在能指后面的所指,不再有一条把它们分配到两边的结构分界线——这也意味着不再有精神分析阐释中那种处在压抑机制下面的被压抑机制,不再有处在显意下面的隐意,不再有一个和次级过程玩捉迷藏的初级过程。没有诗歌生产的所指——不论是什么样的所指,没有池在诗歌文本后面的“梦的思想”,没有能指的表达式,没有任何可能以某种方式溜进初级过程、见证潜意识生产经济学的里比多或潜能量。没有里比多经济学,也没有诗歌经济学——当然也没有语言经济学,即语言的政治经济学。因为不论在哪里,经济总是建立在剩余上(只有剩余允许生产和再生产)——这个剩余可以是象征交换中没有被分享、因而又回到商品交换和商品等价流通中的东西——可以是诗的易位书写循环中没有被耗尽、于是又进入意义流通中的东西——可以是纯粹的幻想,即在二重性交换和死亡中没有被消解、因而成为个人潜意识价值的沉淀物,它由一些场景或表象的被压抑的储备构成,这种储备在不断的重复强迫中生产并再生产。 商品价值、所指价值、压抑/潜意识价值——这些都是由剩余构成的,都是由象征操作的剩余沉淀物构成的,这个剩余在各处积累,维持着各种支配我们生活的经济学。超越经济学——如果说改变生活还有一个意义,那只可能是这个意义——就是在一切领域消灭这个剩余——诗歌通过没有等价、没有积累、没有剩余的操作为此做出了榜样。 回到笑话问题上——我们难道不能假设,快感不是“经济”的结果,不是因“心理距离的省略”而产生的潜在收益,不是初级过程在话语秩序中的突然出现,不是意义在意义下面的突然出现,不是假设的心理机制二元性强行建立的那种深层现实,也不是各种能量连接和分离的后果在特定时刻产生的这种叫做快感的里比多剩余价值? 我们难道不能假设,与区分这些分离领域的目的相反,快感来自没有区分这些机制的地方,来自投入的差异性游戏,即来自没有精神分析及其逻辑秩序的地方?这是动乱和短路的结果,是各个分离领域(音素、词语、功能、机制)相互渗透的结果,这些领域以前只是作为分离领域才有意义,现在则在使它们相互交换的粗暴联系中失去了意义。这是否就是笑话,就是快感效应?在这里,独立的主体也丧失了,这不仅是由于意识的反思性距离,而且也是遵循潜意识机制的结果。超我被取消了,为维持现实原则和意义合理性的戒律而做出的努力也被取消了,这不仅意味着为了被压抑机制而取消压抑机制,而且也意味着同时取消这两个机制。这就是笑话和喜剧的诗性之所在,它超越了幻想的强迫性复兴和欲望的满足。弗洛伊德引用过康德的一句话:“喜剧是一种期待,它消解在虚无中,化为乌有。”换句话说:在原来有一个东西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潜意识也没有了。原来有某种目的性(哪怕是潜意识的目的性)或价值(哪怕是被压抑的价值)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快感是价值的流失,是代码的瓦解,是压制性逻各斯的瓦解。喜剧解除的是制度代码的道德命令(情景、角色、社会人物)——笑话消灭的是词语和主体同一律本身的道德命令。这不是为了什么目的。不是为了“表达潜意识”。利希滕贝格对刀(非刀)的定义是极端诗性的妙语,它描绘了这种没有隐蔽思想的意义的爆炸。一把刀,只要它以区分的状态存在,只要刀身和刀柄可以分别命名,它就存在。如果取消刀身和刀柄的区分(人们只能在刀身和刀柄的消失中让它们重新结合),那么准确地讲,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快感。康德也许会说这是刀的“期待”,不论是实际的期待,还是幻想的期待(人们知道刀可能“想说什么”),它们都化为乌有了。这不是初级过程(置换、凝聚),刀身或刀柄后面什么也没有出现,这个乌有后面什么也没有。这是区分的终结,阉割的终结,压抑的终结,潜意识的终结。这是完全的消解,完全的快感。 利希滕贝格的例子不是特例。如果我们认真考察一下弗洛伊德引用过的关于逻辑荒谬的例子(逻辑荒谬是笑话的极限,这里的快感最强烈)——锅、塔饼、蛋黄酱三文鱼、在眼睛的位置上有洞的猫皮、孩子一出生就得到一个母亲的照顾这种运气,那么所有这些例子都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分析,它们都是某种同一性或合理性的重叠,这种同一性或合理性返回自身,以便自我瓦解,自我毁灭;它们都是一个能指在自身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消失。“Eifersucht ist eine Leidenschaft,die mit Eifer sucht,was Leiden schafft”(“嫉妒是一种固执地寻找让人痛苦的东西的激情”):这句话作为笑话是不可翻译的。这是相同材料的再使用,那么这是因减少能量而产生的快乐吗?但弗洛伊德自己也承认,相同材料的再使用是最困难的,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用不同的能指说出两个不同的意思。这里的变化在于,这两个东西是同时说出的。那么,关键就在于消除能指的展开时间,消除能指的连续性——快乐不是来自许多所指在同一个能指下面的累加(经济学家的解释),而是来自陈述的逻辑时间的消除,这等于能指本身的消除(反经济学家的解释)。另外,这句话也确实构成了索绪尔所说的配对:它在语句和“反语句”的层面上实现了索绪尔所说的元音和反元音在诗句中实现的东西。配对规则在一个完整的意群层面上起作用,而在索绪尔那里,配对规则只对不具有意义的成分(音素或音群)起作用。但永远是相同的规则,即能指围绕自身旋转的规则,由此迸发出快乐的火花——笑话或诗。一种意义或多种意义的“丰富性”并不重要。而且恰恰相反:这种带来笑话的快乐的所指往往比较贫乏,这是一些在维持意义的同时停止游戏的所指。但这段极其短暂的、能指返回自身的时间里,这段消除的时间里,却有无限的意义和无限的替换潜在性,有极其迅速的疯狂消耗,所有信息都瞬间短路,但这些信息从来都没被意指出来。意义没有凝固:它保持流动状态、离心状态、“旋转”状态——如同象征交换中的财产:不断地馈赠,归还,永远不受价值机制的约束。ˇ
象征交换与死亡——笑话或弗洛伊德的经济学幻想 3
书名: 象征交换与死亡
作者: [法] 让·波德里亚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L'échange symbolique et la mort
译者: 车槿山
出版年: 2006-4
页数: 359
定价: 22.5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544700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