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天,一场涂鸦浪潮突然在纽约涌现,它从贫民窟的围墙和栅栏开始,最终占领了地铁和公共汽车、卡车和电梯、走廊和纪念建筑,到处都是或简陋或精巧的字迹,内容既不是政治的,也不是色情的:只不过是一些来自地下连环漫画的名字和绰号:DUKE SPRIT SUPERKOOL KOOLKILLER ACE VIPERE SPIDER EDDIE KOLA,等等,后面还有街道名称号码:EDDIE135WOODIE110SHADOW137,等等,或者还有罗马数字,这是他们的派系或家族的标志:SNAKEⅠSNAKEⅡSNAKEⅢ,等等,这个数字可以达到五十,按照图腾名称是否被新来的涂鸦者接纳而变化。 所有这些都是用标记笔或喷墨罐写的,因此字体可以高达一米,甚至更高,长达整个车厢。这些年轻人在晚上溜进地铁停车场,甚至钻进车厢,然后就以图文形式开始发作。第二天,这些列车双向穿过曼哈顿。人们擦洗车辆(这很难),逮捕这些涂鸦者,把他们关进监狱,禁止出售标记笔和喷墨罐,但这毫无用处,他们手工制造工具,每晚都重新开始。今天,这个运动已经结束了,至少是没有这种极其猛烈的程度了。它只可能是短暂的,而且它在一年的历史中也取得了很大进展。涂鸦变得更为讲究,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戏拟笔法,出现了与不同团伙相联系的风格和流派的分化。这个运动是从一些黑人青年或波多黎各青年开始的。涂鸦是纽约特有的。在其他一些集中居住着少数民族的城市,人们可以看到很多墙绘,那是集体的即兴作品,内容涉及民族政治,但很少有涂鸦。 可以肯定一件事:这些人全都出生在1966年—1970年镇压城市大动乱之后。现在这场运动是像动乱一样的野蛮进攻,但属于另一类型,而且改变了内容和场所。这是对城市的新式干预,不是把城市当做经济和政治的权力场所,而是当做传媒、符号和主导文化的恐怖主义权力时空。ˇ 城市,市区,这同时也是一个中性化、同质化的空间,是冷漠的空间,是贫民窟不断遭到隔离的空间,是城区、种族、某些年龄段被流放的空间:是被区分性符号分割的空间。每一种实践,每一个日常生活时刻,都被大量的代码分配到确定的时空。郊区或市中心的种族贫民窟只不过是这种城市形态的极端表达:这是一个巨大的分类禁闭中心,这里的系统不仅在经济上、空间上自我再生产,而且通过符号和代码的分化,通过社会关系的象征摧毁,在深度上自我再生产。 城市像经济系统本身一样,在水平和垂直两个方向上扩展。但还有政治经济学的第三个维度——符号对一切社会性的包围、分区、粉碎的维度。不论是城市建筑还是城市规划都根本不能抵御这个维度,因为它们自己也来自系统整体结构的这一新趋势,它们是系统的操作符号学。 过去,城市首先是生产的场所,是实现工业商品、工业集中和工业剥削的场所。今天,它首先是如同判决生死一样处理符号的场所。 我们不再处于那种被工厂和工人郊区的红色环线所围绕的城市。那种城市的空间里还记录着阶级斗争的历史维度、生产力的消极性、一种不可简约的社会特殊性。今天,工厂作为资本的社会化模式并没有消失,但它在总体策略中被作为代码空间的整个城市所取代。城市的母型不再是实现一种力(生产力),而是实现一种差异(符号操作)。钢铁企业成为符号企业。 这种城市的剧本,人们可以通过新兴城镇看到它的具体成形,这些新兴城镇直接来源于对需求和功能/符号的操作分析。这里的一切都以分析性定义为基础而设计,规划,实现:生境、交通、工作、休闲、娱乐、文化——这么多可以替换的词项处在城市的棋盘上,处在被定义为整体环境的同质空间中。在这一点上,都市未来学和种族主义是一致的,因为,以种族定义为基准把人集中在被称为贫民窟的同质空间中这一事实和以需求的功能性定义为基准使人在新兴城镇中同质化这一事实,两者之间没有差异。这是惟一而且相同的逻辑。 城市不再是19世纪那种政治、工业多边形,它现在是符号、传媒、代码的多边形。所以,它的真相不再处于工厂或传统贫民窟那样的地理场所。它的真相就是形式/符号中的监禁,这到处都存在。现在这里有电视和广告的贫民窟,有消费者/被消费者、预先被阅读的阅读者、被各种信息编码的译码者、地铁的运输者/被运输者、闲暇的娱乐者/被娱乐者等构成的贫民窟。城市生活的每个时空都是贫民窟,所有人都被相互连接。今天的社会化,或者更准确地说,今天的非社会化,正在穿过大量的代码,正在经历这种结构性分配。生产的时代,商品和劳动力的时代,仍然意味着社会进程的相互关联性,甚至在剥削中也是如此——马克思的革命未来学就建立在这种社会化上,而这种社会化已经由资本自身部分实现了。但如下的历史关联性却消失了:工厂、城市和阶级的相互关联性。从此,在电视和汽车的氛围中,在写?各处的传媒或城市地图的行为模式的影响下,所有人都被隔离而且无足轻重。所有人都在认同指导模式、认同仿真模式的各自疯狂中被排列起来了。这是可变几何的个体时代。但代码的几何仍然是不变而集中的。这种代码的垄断扩散到了各处的城市组织中,它才是真正的社会关系形式。 我们可以想到,生产,物质生产的领域正在分散,城市和商品生产之间的历史关系正在结束。系统可能会放弃生产性工业城市,即放弃商品和商业社会关系的时空。这种革命已经显露出了某些迹象。但系统不会放弃作为代码和再生产的时空的城市,因为代码的集中性正是权力的定义本身。ˇ 因此,从政治角度而言,今天必须对这种符号统治、对如下这种新的价值规律形式展开攻击:各个成分在功能整体中完全可以互换,每个成分作为根据代码而变化的结构词项才有意义。例如,涂鸦运动就是这样的攻击。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彻底的造反首先就是要说:“我存在,我是某人,我住在某街,我生活在此时此处。”但这也许仅仅是同一性的造反:反对匿名,要求一个名字和一种属于自己的现实。涂鸦运动走得更远:它用来对抗匿名的不是一些名字,而是一些化名。它努力走出组合,不是为了重新获得无论如何不可能获得的同一性,而是为了让不确定性反过来对抗系统——让不确定性反过来成为毁灭性。这是对代码的报复和转换,是按照代码自己的逻辑,在代码自己的强项上战胜代码,在无参照中超越代码。SUPERBEE SPIX COLA139KOOL GUY CRAZY CROSS136,这完全没有意义,这甚至不是专名,而是象征性注册号,其作用是迷惑公共名称系统。这些词项没有任何独创性:它们全都来自连环画,它们以前被关在故事中,现在以爆炸方式从那里跑出来,作为一声呐喊,作为感叹,作为反话语,作为对一切句法的、诗歌的、政治的设计的拒绝,作为任何组织起来的话语都无法捕捉的更小基本要素而投入现实。它们由于自己的贫乏本身而不可简约,所以它们可以抵制一切阐释,一切内涵,它们既不指涉任何物,也不指涉任何人:既没有外延,也没有内涵,这样它们就逃离了意指原则,而且作为空虚能指,闯进了城市的充实符号领域,仅仅通过自己的在场本身来消解这些符号。 这些名字没有隐私,如同贫民窟没有隐私,没有私生活,但依靠大量的集体交换而生存。
象征交换与死亡——冷酷的杀手或符号的起义 1
书名: 象征交换与死亡
作者: [法] 让·波德里亚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L'échange symbolique et la mort
译者: 车槿山
出版年: 2006-4
页数: 359
定价: 22.5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544700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