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的死亡观,即使在它的激进性中,也仍然是一种缺省的观点:对重复的冲动限制、无机连续体中的最终平衡远景、按照向最底点的退行而取消差异和强度、死亡的熵、冲动的保守主义、涅 的缺省平衡:这一理论确实与政治经济学有相似性。例如,马尔萨斯的政治经济学,其目标也是抵抗死亡。政治经济学只以缺省的方式存在:死亡是其中的盲点,是困扰所有计算的缺席。只有死亡的缺席才能让价值的交换和等价关系的游戏得以进行。只要稍微注入一点死亡,就会立即造成一种过度和一种双重性,以致整个价值游戏都会崩溃。政治经济学是一种死亡经济学,因为它省略了死亡,它用自己的话语埋葬了死亡。死亡冲动落入相反的话语:它是死亡的话语,仿佛是不可超越的目的性。它是相反的话语,但也是互补的话语,因为,如果政治经济学确实是这种涅 (死亡价值的无限积累和再生产),那么死亡冲动就揭露了它的真相,同时也揭露了它的可笑之处——但死亡冲动是通过系统的词项本身这样做的,即它把死亡理想化,使之成为冲动(客观目的性)。死亡冲动是对当前系统的最彻底否定,但它仍然只反映了政治经济学的葬礼想像。 巴塔耶(G.Bataille)没有把死亡当做压力调节和平衡功能,即没有把死亡当做冲动经济学,相反把它当做交换的极致,当做过度与过剩。死亡从来都是已经在场的添加物,证据就是:只要死亡脱离生命,生命就有缺陷,生命只存在于死亡的闯入中,存在于与死亡的交换中,否则生命必定是价值的断裂,因此也就是绝对的亏损。“只想有生命,这造成只有死亡。”死亡决不是生命的缺陷,而是生命本身的期待,那种消除死亡的谵妄幻想(经济学幻想)等于是在生命的中心安置了死亡——但此时的生命成为无穷无尽、黯然无光的虚无。从生物学角度而言:“人为组织能保证人类生命的延续这种世界观让人想到一种噩梦的可能性。”(《情欲》)但从象征角度而言尤其是这样——噩梦不再仅仅是一种可能性,而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现实:死亡(过剩、双重性、馈赠、牺牲、消耗和极致)在这里缺席,因此真正的生命在这里缺席。我们拒绝死亡,我们在积累,而不是在消耗:“我们兼并欲望对象,这一欲望以前其实是死亡的欲望,我们把这种欲望兼并到我们的持续生命中。我们在丰富我们的生命,而不是在失去我们的生命。”奢侈和浪费对功能计算具有优势,死亡对作为单向生产和积累的目的性的生命具有优势:“如果从整体上考察人类生命,这种生命甚至向往浪费,甚至为此而焦虑,直到再也无法忍受的焦虑极限。其余都是说教者的废话……我们身上的狂热躁动要求死亡摧残我们。” 死亡和性欲不是作为对立原则而发生冲突(弗洛伊德),而是在同一个循环中,在同一个连续性的循环旋转中相互交换。死亡不是性欲的“代价”——不是复杂生物理论中到处可见的那种等价关系——性欲也不是死亡的简单回归,不是《文明及其缺憾》中的那种样子。性欲和死亡相互交换能量,相互激发。它们没有各自的特殊经济:它们只在分离时,才会受到经济的影响——当两者融合时,就能一起超越经济,进入节日和迷失(这就是巴塔耶的情欲):“死亡和性欲之间没有区别。它们都只是节日的高潮时刻,大自然通过取之不尽的大量生命来庆祝这个节日,死亡和性欲都具有无限挥霍的意义,大自然在无限挥霍,这和每个生命都具有的那种永久存在的欲望正相反。”这是一个节日,因为这是在匮乏性强制建立线性寿命经济的地方恢复了循环——因为这是在弗洛伊德只找到了重复性死亡退行这一条出路的地方,恢复了生命和死亡的循环旋转。 因此巴塔耶的作品中有一种作为过度原则和反经济原则的死亡观,由此产生了奢侈和死亡奢侈性的隐喻。只有奢侈而无用的消耗才有意义——经济则没有意义,它只是残余,人们把这种残余当成了生命法则,而财富却存在于死亡的奢侈交换中:牺牲,即“被诅咒的部分”,它摆脱了投资和等价关系,它只可能毁灭。如果生命只是一种不惜任何代价而延续的需求,那么毁灭便是一种无价的奢侈。在生命受到价值和实用性支配的系统中,死亡成为无用的奢侈,成为惟一的替代办法。 在巴塔耶那里,性和死亡的这种奢侈结合是在连续性的符号下表现出来的,它与个体生命的非连续性经济相对立。目的性属于非连续性的范畴,正是非连续的生命在分泌目的性,各种各样的目的性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目的性:它们自身的死亡。“我们是非连续的生命,我们是在不可理解的历险中孤独死去的个体,但我们怀念失去的连续性。”死亡则没有目的性,它在情欲中对个体生命的目的性提出质疑:“身体的情欲,如果不意味着对伙伴生命的侵犯,那又意味着什么呢?……调动的全部情欲,其原则就是摧毁游戏伙伴在正常状态下的封闭存在的结构。裸露情欲等于杀人,因为这能带来一种交流状态,一种失去同一性而进入融合的状态。迷恋各种构成形式的分解,这就是生本能——它与弗洛伊德的生本能相反,在弗洛伊德看来,生本能把各种能量连接在一起,组成一些更大的统一体。不论是在死亡中还是在生本能中,重要的都是在非连续性中引入全部可能的连续性:这是一种整体连续性的游戏。在这个意义上,“死亡是与个体非连续性的决裂——焦虑使我们与这种非连续性紧密相连,死亡作为一种比生命更高级的真理出现在我们面前”。弗洛伊德谈的是完全相同的东西,但他是以缺省的方式谈的,而这也就不再是同一种死亡了。 弗洛伊德的缺陷不是在死亡中看到了生命的扭曲本身,而是错过了死亡的眩晕和过度,错过了死亡对一切生命经济的倒转——他以最终冲动的形式使死亡等同于一种延缓的生命。他在重复的符号下陈述了最终的死亡经济学,错过了死亡的极致。死亡不是消解,不是退行,死亡是复归,是象征挑战。ˇ 生命和死亡相互交换,生命以最高代价在死亡中交换自身,这样的命题已经不再属于科学真理的范畴——这对科学而言是永远禁止的“真理”。巴塔耶在谈论情欲时说:“如果两个情人的结合是激情的结果,那它呼唤的就是死亡,就是谋杀或自杀的欲望……就是对非连续个体的连续侵犯……这些洞穴、裂口和深渊,生命通过它们而消失在连续性中,在某种意义上,它们使连续性与死亡同化……”——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客观联系,没有任何法则,没有任何自然必然性。奢侈和过度不是一些功能,它们没有记录在身体中,也没有记录在世界中。同样,死亡,这种属于挑战的、奢侈的象征死亡,它与生物学死亡相反,也没有记录在任何身体和任何自然中。象征永远不能混同于现实和科学。然而,巴塔耶本人却犯了这个错误。“以少量费用进行生产,这是人类特有的欲望。自然则是慷慨的,它从来都不计算,它愉快地‘牺牲’。”为什么寻找一个理想化的慷慨自然来担保而反对经济学家的理想化计算性担保呢?奢侈并不比经济更“自然”。牺牲和牺牲性消耗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个错误甚至导致巴塔耶将生殖的性行为和情欲的消耗混为一谈:“生殖产生于其中的过度和死亡这种过度,只有借助对方才能得到理解。”然而,生殖本身并不是过度——即使它意味着个体的死亡,这里也仍然是一种实证经济,是一种有利于人类的功能性死亡。牺牲性死亡则是反生产和反生殖的。
象征交换与死亡——巴塔耶作品中的死亡 1
书名: 象征交换与死亡
作者: [法] 让·波德里亚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L'échange symbolique et la mort
译者: 车槿山
出版年: 2006-4
页数: 359
定价: 22.5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544700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