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索绪尔的第一条法则,即配对法则,根本不是谐音法则或某个音素的无限表达性冗余,他自己一再强调了这一点。“Pour qui sont ces serpents qui sifflent sur nos t tes?”(“这些在我们头上的蛇是为谁而嘶叫的?”) 这些响尾蛇属于一种能指重复和积累的语言学,这种语言学总被某种说不清楚的所指效果目的化:“sˉsˉsˉs”,能指也在嘶叫——“s”音越多,叫声就越响,威胁就越大,“表达”就越好。再如:“...the faint fresh flame of the young year flushes from leaf to flower and flower to fruit...”(“……幼芽那无力的新鲜火苗从叶到花,又从花到果……”) 福纳吉(I.Fonagy)说:“在史文朋(A.C.Swinburne)的这些诗句中,我们感到有微风吹过,尽管诗中没有明确提到微风”(《第欧根尼》第51期)。索绪尔所说的配对,是经过计算的、有意识的、严格的复制,它指的是一种完全不同性质的重复——这种重复不是词项的积累,不是积累的或叠韵式的(强迫性)冲动,而是成对词项周期性的相互抵消,是通过重复的循环而达到的毁灭。“元音总会准确地配对,余数总会为零”。他为这条法则引了一句寓意深刻的话:“上帝因偶数而愉快。”这里是说,无论如何,愉快本身不是由于同一成分的堆积,不是由于意义被同一成分的累加所强化,相反,愉快是由于同一成分被复本抵消,被反元音、反书写的循环抵消,音素特征在这个循环中就像在镜子中一样消失了。 2.索绪尔的第二条法则涉及主题词,即在文本下流动的“易位主题”。这条法则也应在相同方向上分析。必须看到,主题词法则并不是重复最初的能指,并不是随着文本的展开而复现这个能指的所有音素,尽管在这一点上索绪尔很模糊:“隐形书写的目的是突出一个名字,一个词,尽量重复这个词的音节,从而赋予它第二种存在方式,可以说这是附加在此词原初方式上的一种伪造的存在方式。”事实上,主题词通过文本散射,仿佛被诗句和诗篇所“分析”,化为单一的成分,像分解的光线一样扫过文本。换一种方式说,原始语料被分散,成为一些“局部对象”。因此这不是同一成分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不是同义重复或同义转述,不是原始神名的秘密变形,而是一种断裂,一种消散,一种肢解,神名在这里毁灭了。这不是一个“伪造的复本”(如果是把同样的意思再说一遍,那复本有什么用?),而是一个肢解的复本,它像奥西里斯(Osiris)和奥耳甫斯的身体那样被切碎了。能指被分解成零散的碎块,这样的变形不是为了强化能指的存在,不是为了实实在在地重复能指,它相当于能指本身的死亡,相当于能指的毁灭。说到底,在能指的层面上,在代表神名的层面上,这是祭献仪式中处死的神或英雄的等价物:图腾动物、神或英雄在祭献仪式中被自己的死亡肢解、瓦解(有时还被碎尸,被吃掉),他们此后就以这种状态四处流动,成为社群一体化的象征物质。神名在能指的死刑中被碎尸万段,分解为音素成分,它以这种状态出没于诗歌,按照碎片的节奏重新组合诗歌,但它永远不会恢复原状。 象征行为从来不是让神名在诗歌中绕一圈、散布开来之后再恢复原状,象征行为从来不是能指的复活。斯塔罗宾斯基的话是错误的,他说:“关键在于认出那些引导性音节,把它们重新聚拢起来,就像伊西斯(Isis)把奥西里斯的尸体碎块重新合起来那样。”拉康的象征主义理论也是错误的,他说:“尽管人有时会渴望自己身上有多少个名称独立的肢体,就有多少个他者,尽管人必须承认自己有多少个肢体,就有多少个隐喻这些肢体的此在(这些肢体与人的尚未存在就已失去了的统一体相分离),但我们也看到,象征的认识价值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因为各种象征正是人的各个肢体本身,这些肢体以异化的形式四处流浪,然后又回到人的身上。”象征行为从来不在这种“回归”中,从来不在这种异化后的再综合中,从来不在这种同一性的复活中,相反,它永远存在于名字、能指的蒸发中,存在于词语的消灭中,存在于这种一去不返的消散中,正是这种消散使诗篇内部的紧张流通成为可能(如同节日和祭献仪式期间的原始社群),正是这种消散恢复了语言的快感,这里仍然是什么也不剩,什么得数也没有。在一大堆语言学范畴中,没有多余的东西能抹去能指丧失和死亡的丑闻,抹去语言狂热骚动的丑闻。语言像巴塔耶所说的生命那样,“要求死亡来摧残它”。 当然,索绪尔规定的那条界限在此被冲破了:这个诗歌原则不仅仅适用于吠陀文、日耳曼文和拉丁文诗歌。我们没有必要像索绪尔那样试图把“证据”的假设普遍化:现代诗人显然从未给自己规定一个生成性的主题词,即使古代诗人曾经这样做过——但这并不是一种反驳,因为很清楚,索绪尔所揭示的那个形式对于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时代都是有效的。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这正是快感的明证性——好诗就是没有剩余的诗,就是把调动起来的声音材料全部耗尽的诗,相反,坏诗(或者根本不是诗的诗)则是有剩余的诗,在坏诗中,不是所有的音素、复音、音节或有意义的词语都被其复本重新抓住,不是所有的词语都像原始社会的交换/馈赠那样在一种严格的相互性(或对立性)中蒸发和耗尽,在坏诗中,我们可以感到剩余成分的分量,它没有找到自己的对应物,因此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死亡和免诉,没有找到可以在文本自身的操作中进行交换的东西:正是根据这个残余物的比例,我们可以知道一首诗是坏诗,知道它是话语的残渣,是在可逆性言语的节日中没有烧完、没有失去、没有耗尽的某种东西。 这个剩余就是价值,是意指活动的话语,是受到语言学支配的我们的语言。意指活动和交流活动的经济学正是建立在所有未被语言的象征操作和象征消除重新抓住的东西上。正是在这里,在代码的法则下,我们生产并交换词语和意义价值。 经济过程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开始的:进入积累和价值流通的东西,是祭献的消耗中剩余下来的东西,是馈赠和反馈赠的不断循环中尚未耗尽的东西。人们积累的就是这个剩余,拿来投机的就是这个剩余,经济就是这样诞生的。ˇ 从这个剩余概念中,我们可以得出我们的意指活动模式的第三个维度。我们知道,诗歌操作“打破了语言的两条基本法则”: 1.能指/所指的等价关系;2.能指的线性(索绪尔说:“构成一个词的所有要素都是前后接续的,这是一个真理。最好不要因为它很明显,就把它当做是语言学上毫无意义的事情。相反,它预先提供了关于词语的一切有用思考的中心原则”); 3.第三个维度从来没有被真正考虑过,它与前两个维度紧密相关,这就是无限的维度,是能指材料的无限生产的维度。正如等价关系和积累决定经济的一个维度,即价值的无限生产和无限再生产的维度,能指/所指的等价关系和能指的线性也决定无限话语性的一个领域。
象征交换与死亡——作为价值毁灭的诗歌 1
书名: 象征交换与死亡
作者: [法] 让·波德里亚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L'échange symbolique et la mort
译者: 车槿山
出版年: 2006-4
页数: 359
定价: 22.5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544700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