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革命斗争、美国民权运动和意大利的战后冲突,这三个先后发生的事件是我们在第一和第二章中已经略述过的,它们代表了西方传统中独特的、同时也是广为人知的斗争政治类型。我们就这三个事件所作的探讨,提出了有关动员、行动者和斗争轨迹的一些标准问题。在斗争政治进程中:(1)哪些过程使人们投入或退出公开的集体性的提出要求的活动?它们又是如何使人们投入或退出公开的、集体性的、提出要求的活动?(2)他们都是谁?他们在做些什么?(3)是什么控制着斗争互动的进程和结果?在每个案例中,我们都发现,标准的社会运动议程——社会变化、动员结构、机遇——只是提供了一种针对有关重大事件提出问题的严格的方法,却未能就这些问题做出令人满意的答案。而答案之所以不能令人满意,既源于它们都是静态的,也源于它们所提供的是对单一行动者而不是对有关行动者之间关系的描述,同时还因为它们充其量也只是辨明了可能的联系,而未能辨明其中存在的因果序列。 第一和第二两章既探讨了现有研究方法的缺点,也探讨了用于修正这些缺陷的思想资源。当涉及有关斗争的起源和动员问题时,我们发现,运用他们的那些术语对该问题所做出的定义,定会招致严重的麻烦:尽管人们对于讲述那种具备明确界定的开头、中间和结尾的故事怀有迫切的希望,但斗争事件却几乎72很少干脆利落地开始和结束。相反,某些行动者的动员、其他一些行动者的遣散以及行动从一种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形式,却常常发生在最为复杂的斗争之中。比方说,我们就发现许多这样的环境,在其中,有节制的斗争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期,但只是为了转变为逾越界限的斗争,亦即那种此前未被承认的行动者和/或行动形式得以凸现的斗争。甚至传统上将动员结构从集体行动中分离出来的做法,结果证明也只是造成许多麻烦,这里的原因在于,斗争性互动实际上改变了存在于社区、教堂、协会、公司以及其他通常被分析者视为在行动之前即已存在且塑造了行动的结构之中的日常社会关系。在此,以前的分析所具有的静态的、个人主义的以及常常是具体化的特点——包括我们自己当年的分析在内——又一次堵住了通向对动员和遣散做动态的、互动性分析的大门。 很显然,斗争行动的分析者们需要就该主题做出新的明确表述,以使其能够把握并有助于解释行动者、认同以及集体行动形式之变动不居的、策略性的和互动性的运作方式。结构主义的、理性主义的和文化论的方法,并未提供完成这一任务的充足的现成办法。所有这些方法中存在着的具体化(reification)和个人主义化特点,阻碍了通往动态的、互动性的说明斗争行动的道路。类似的麻烦也困扰着对斗争轨迹问题的处理。运动生涯和抗议周期的观点把一些动态因素引进到处理斗争问题上,但这首先是以过分聚焦于孤立的运动组织为代价,其次则是以形成那种有着明确的开头、中间和结尾的相对固定的序列形象作为代价的。迄今为止,一些可用的模式几乎未曾就关键时刻实际发生了些什么给予指导。在斗争进程中,行动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主要的互动形式是如何以及为什么发生重大改变的? 73固然,也并不是我们才最先注意到有关斗争动员、行动或者其轨迹的现存研究模式所存在着的弱点。理性主义者通过把斗争事件视为反复出现的策略博弈,已一再寻求将动态因素引入他们自己的模式;而文化论者和集体行为理论家们通过探究意识的改变、结构主义者通过对大规模社会变化过程的详细说明,也力求把动态因素引进各自的模式中。不过,所有这些努力,并未产生出对于斗争的动态的、互动性的说明,而这种动态的、互动性的说明正是1789年的巴黎革命、美国的民权斗争和战后意大利冲突之类的斗争事件所需要的。社会运动研究经典议程之政治过程版本(如它的名称所示),已作为一种就斗争的动态方面进行思考的思维方式而出现。但它主要地是通过促进人们注意到作为行动之原因而发生在动员结构、机遇、威胁、框架和手法方面的变化而取得进展的,并未在那些个人要素的改变以及它们之相互依赖的改变方面,为人们提供令人满意的理论。 更有甚者,标准的社会运动研究议程在处理行动者、其目标与对手以及第三方之间的互动时,也表现得很笨拙。在它介入其中的所有领域里,政府通常充当的是一种“左右结局的魔鬼” ① 角色,它制造机遇、等待动员、对某些行动者施以重击而给予另一些行动者以种种便利,不过,它并不直接地参与斗争。实际上,如我们在第二章(比如:图2.1)所主张的,政府和挑战者是参与斗争互动的,它们各自对机遇和威胁做出界定、动员既有的和新创造出的资源、采取创新性集体行动以回应其他行动者的策略,而且,在某些情形中还改变着互动的进程。 拓宽解释的范围 通过将研究从旨在总结所有种类斗争的总体模式,转向对以不同的组合方式和不同的累积后果而一再出现在不同历史背景中的较小规模的因果机制的分析,我们能够将我们的解释范围加以拓展。我们并不试图远离涵括了社会运动、种族冲突、利益集团政治或者革命的“集体行动”一般法则,相反,我们探求以各种方式组合起来而出现于所有这些斗争以及其他形式斗争中的一些机制。我们主张,一种有关斗争政治的大致可行的观点,是从探求其发生原因方面的相似之点开始的:辨识表面上时间、地点和形式各不相同的斗争的相似原因。 在第一、第二两章中,我们集中关注的是发生在法国、美国和意大利三国的一些为数不多、熟悉且有充分文档记录的事件,现在则到了扩展我们的范围的时候了。在余下的研究当中,我们将超越我们的“本垒”,其理由有如下几点:避免将历史性地归于西方政治的特定特征,误认为是斗争的一般特征;了解在多大程度上有可能将各种概念和解释延伸至截然不同的政治背景,而不致使这些背景走形;为意外发现和对已接受的观点做出意想不到的挑战创造更多的机会。 在第二部分,我们将探究自1800年以来的许多斗争现象,这些现象在时间、地点、规模、持续时间、统一性、政治体制、行动者的类型以及斗争形式各方面大为不同。这里,我们把将在第二部分中探讨的六个案例配对后列示如下: 1983—1986年菲律宾的反马科斯动员和1950—1960年肯尼亚的茅茅起义 74最近发生在南亚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冲突和1980—1995年南非的反种族隔离斗争及其后果 19世纪美国反奴隶制的动员和20世纪70年代西班牙的民主化 显然,我们未曾将1800年以来世界上发生的任意一例斗争事件——不论此类事件可能会包含什么内容——都集中在一起加以探究。相反,我们只是挑出那些斗争政治中富有教益且对比鲜明的案例,而这些案例均属已有大量学术分析问世的案例。然后,我们再使这些案例形成一对一的比较,旨在使关键机制从殊为不同的背景中分离出来。 第二部分开始于我们现在已熟悉了的前两章出现的三个主题:动员对遣散、行动者和他们的行动方式,以及斗争的轨迹。不过,在这样做的时候,该部分既涉及了范围更为广泛的许多案例,也较少关心现存的研究经典,并且,还首次试图从形式各异的斗争中辨识出其相似的原因。第三部分则通过对另外五个案例的分析将这一逻辑进一步延伸,其中,有关的分析则是通过提出一些经过精心配对且差异更大的事件来展开的,这些事件大抵又被汇集于三类通常有所不同的文献之中: 革命:第七章对我们在1979年尼加拉瓜桑地诺革命中发现的机制进行了比较。 民族主义:第八章考察了民族建构和政府瓦解过程中的民族主义事件,将1848—1900年的意大利统一和1985年之后苏联的瓦解做了比较。 民主化:第九章比较了出现于1830—1848年瑞士的政治冲突和墨西哥1968年以来的长期民主化中的机制与过7576 程。 表3.1总结了我们所提出的这些案例的范围及其种类——包括那些我们在第一部分已涉及的案例在内——做出这样的总结,依据的是历史—地理背景、政体类型以及这些案例通常所归属的斗争种类。由此,类似于“社会运动”、“革命”和“民主化”这样的标签就不再代表我们对事件所做的分类,而是其他的分析者在展开分析时所采用的醒目标题了。
斗争的动力——三 比较、机制与事件 1
书名: 斗争的动力
作者: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译者: 屈平 | 李义中 | [美] 查尔斯·蒂利
出版年: 2006-09-01
页数: 512
定价: 31.5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544700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