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7月17日,巴黎书商西米恩—普罗斯珀•哈迪(SimeonˉProsper Hardy)在他的日记中写道:“一想到自这个星期开始以来所发生的多起事件,人们就震惊不已。”[BN Fr6687(Biblioth que Nationale,Paris,Fonds Fran⒚ais,no.6687)]的确,这个星期是巴黎所经历的不同寻常的一周。哈迪用工整的笔迹写下这个星期的日记,内中的每一页都呈现出斗争政治的异常生动的图景。自1648—1653年的福隆德运动(theFronde)以来,巴黎还从未受到过如此剧烈骚动的冲击。从在凡尔赛参加三级会议的第三等级代表们在6月17日宣布他们组成国民大会时起,王室军队的多支分遣队就一直在巴黎四周集结。不过,有几次发生了整个连队士兵拒绝使用武力对付平民,或者甚至加入到民众一起,攻击那些仍然忠于国王的军队的情形。其实,大分裂的迹象早在7月初就已经开始在政权内部出现了。 就在国王于7月11日解除平民出身的财政部长雅克•内克(Jacques Necker)的职务时,群众的抗议进军和集会就开始遍布巴黎许多街道。当晚,人们还洗劫了位于城郊的一处收费站,随后便围着变为废墟的收费站跳舞欢庆。在以后的几天里,选民大会和他们的临时委员会,以及他们匆忙组建起来的民兵,开始了对巴黎不少地区的管理。与此同时,一群又一群的巴黎市民冲进监狱和其他公共建筑物,释放囚犯,抢夺武器,带走库存在3建筑物内的各种食物。 7月14日,寻找武器的活动仍在继续,据哈迪记载: 人们去到巴士底监狱,要求监狱长德洛内侯爵(the Marquis Delaunay)交出武器和弹药。在遭到拒绝后,近郊圣安东尼的工人们便试图包围城堡。起先,监狱长让他的手下朝圣安东尼的工人们开火,在此同时他先是打出一面白旗,然后又收起白旗,像是要投降的样子,但炮火的力量却较之前更为猛烈了。在通向城堡内第一道天井的两座吊桥边上,他装作接受群众对武器弹药的要求,打开了其中一座小吊桥的门,让待在那里的一些人进入天井。但当打开的门被关上,吊桥被拉起之后,他便下令射杀进入第一道天井的所有人,其中包括三名巴黎的选举人……他们是为和他协商解决问题而去的。这便激起了民兵们的义愤,他们对自己的市民同伴遭受如此野蛮对待激愤不已,又得到法国卫队榴弹兵的支持……不到三小时他们便完全夺取了城堡。[BN Fr6687;更为详尽精确的描述见Godechot1965]就在这同一天里,巴黎人不仅处死了巴士底监狱的监狱官,还杀死了两名弹药库的管理员,这两名伤残院的老兵向前去夺取军火的人们开枪。此外,他们还处死了巴黎市常设委员会的主席。随后几天,来自巴黎许多地区的代表团,其中包括有国民大会的成员和王室军队的不满分子,都郑重地承诺为巴黎人的事业奋斗。7月16日和17日,国王亲自召回内克,撤除巴黎地区的军队,并且,国王还被夹在代表们和民兵中间,做了一次前往巴黎市政厅的颇具象征性的徒步旅行。受到威胁的国王还剩下三十多个月的日子可活,其间的绝大部分日子他依然还是名4义上的国家元首。不过,到1789年的7月16日,法国即已进入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斗争政治时期。 斗争政治 把发生在1789年的诸多事件称作“斗争政治”似乎有将一次大革命降格之嫌。但本书意在表明:“斗争政治”的标签不仅对于理解这些事件富有意义,而且有助于解释在这个喧嚣的夏季里,巴黎以及法国其他地区究竟发生了什么。呈现在诸位面前的这本著作还探讨了当斗争的两种变化形式——有节制的和逾越界限的(contained and transgressive)斗争——在一场斗争的主要事件中相互交错时两者间的关系。而且,它还表明了不同形式的斗争——社会运动、革命、罢工浪潮、民族主义、民主化等等——皆因相似的机制与过程而起。它还确信经由比较引发不同形式的社会斗争的动力机制而不是单个地看待它们,我们能够对所有这些形式的斗争了解更多。最后,它探讨的是这些机制与过程的几种结合形式,意在发现导致斗争政治一再发生的因果序列。 我们所谓的斗争政治指的是: 发生在提出要求者(makers of claims)和他们的要求对象(objects)间偶尔发生的、公众的、集体的相互作用。这种相互作用发生在(a)至少某一政府是提出要求者或被要求的对象,或者是要求的赞成方,(b)所提出的要求一旦实现,将会影响到提出要求者中至少一方的利益时。大致说来,这一定义指的是集体性的政治斗争。 当然,这一定义中的每一术语还需要做进一步的限定。例如,“偶尔发生的”(episodic)一词排除了那些定期的按计划进行的事件,诸如投票、议会选举和有组织的协会会议——尽管任何这类事件也有可能成为触发斗争政治的根由。再者,我们在使用“公众的”一词时,是把那些完全发生在包括教会和公司在内的界限明确的?织中的提出要求的行为排除在外的。尽管某些发生于这些界限之内及之外的斗争相互间具有明显的相似性,在此,我们还是集中探讨那些在政治上具有明显广泛性的斗争行动。不过,我们会听到一些反对意见。有人会问:这一定义岂不是划定了一个太过宽泛的研究领域吗?对于那些突破了规则界限或者挑战现存的准则和预期而提出其要求的体制内的政治斗争,又该如何对待呢?下面让我们依次来回答这些反对意见。所有的政治都是斗争性的吗?依据对我们所作定义的严格理解,答案当然不是。政治生活中的相当一部分——按我们的推测,甚至是大部分——是由仪式、协商、科层管理过程(buˉreaucratic process)、信息的收集、重大事件的登记以及如此等等的活动组成。军务活动报告、投票登记、纳税、参加协会会议、落实政策、实施法律、从事行政工作、读报、请求政府官员施惠以及类似的其他行为构成了大部分的政治生活内容,它们通常几乎都与集体斗争无涉。政治多半发生在某一政党、政府机构、政治小派别、联盟、社区或者利益集团内部的社会关系中,而毫不涉及集体性的公众的政治斗争。我们所关注的斗争政治是间歇性的而非连续性的,它的发生具有公众性,它包含了提出要求者与其他人的相互影响和作用,是被其他人认为对他们的利益产生影响,并且是让政府在其中充当调解人、目标或者提出要求者的。 5那么,限定范围和体制内的斗争又怎样呢?这种政治子集(subset of politics)太过散乱无形而无法形成一个一以贯之的研究领域吗?我们当然反对做这样的推定。让我们直截了当地提出我们的看法。官方调查以及后来对理查德•尼克松的弹劾属于和20世纪50年代肯尼亚的所谓“茅茅起义”(Mau Mau rebelˉlion)同样的限定范围,按我们的术语来说,二者都可说成是斗争事件(episodes of contention)。这类事件构成了我们的研究领域。我们并不宣称这些事件是具有同一性的事件,也不认为它们与某个单一的总体模式相一致,在许多重要方面它们是存在明显区别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将其组合在相同的定义之下,这里的原因有二:首先,政治斗争的研究已经变得太过狭隘,从中产生出了一大批主题各不相同的著述——诸如革命、社会运动、工业中的劳资冲突、战争、利益集团政治、民族主义和民主化,它们借助于不同的词汇、技术方法和模式,处理的却是相似的现象。本书则通过探询名义上各不相同的斗争形式的相似性而有意打破这种界限,它所作的是从殊为不同的斗争中探求相似的因果机制与过程。 其次,我们对制度化与非制度化的(institutionalized and noninstitutionalized)政治界限划分表示异议。尼克松的弹劾调查几乎完全是在法律规定和被官方认可的裁决此类冲突的程序范围内展开的,而茅茅起义则不是,我们承认这一区别的存在。的确,我们很快会利用这一区别去区分斗争的两大范畴:有节制的斗争和逾越界限的斗争。但即便当我们采用这一区分时,我们仍然坚持认为:在政治研究中,很久以来就已经在正式的、规定的政治活动与采用其他方式进行的政治活动之间划定了具体的界限,由此而产生的不良后果是,分析家们忽略或者误解了二6者之间的相似性及其相互作用与影响。
斗争的动力——一 他们为何怒吼? 1
书名: 斗争的动力
作者: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译者: 屈平 | 李义中 | [美] 查尔斯·蒂利
出版年: 2006-09-01
页数: 512
定价: 31.5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544700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