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未经自觉设计的东西,不可能用于达到人类的意图甚至成为其基本前提,这种观点很容易变成如下信念:既然制度都是由人创造的,我们必定也完全有能力以我们喜欢的无论什么方式去改造它们。 ⑦ 这个结论虽然看似不证自明的常识,其实完全是建立在“制度”概念的歧义性上的无根据的梦呓。只有在一148 149切“有意图的”形态都是设计的结果这种条件下,它才是正确的。但是,像语言、市场、货币或道德准则这类现象,并不是真正的人工产物,不是自觉创造的结果。 ⑧ 它们不但不是出自任何头脑的设计,而且是由并不受维持这种制度的欲望所指引的人们的行为维持的,它们的正常运行取决于这些行为。既然这些制度不是出于设计,而是取决于我们未加控制的个人行为,因此我们至少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我们能够用各组成部分的活动受到自觉控制的组织来改进它们的表现。如果我们学会了理解自发的力量,我们也许希望利用它们,通过正确调整作为一个更大过程之构成部分的机制,去改进它们的表现。但是这样去利用和影响自发的过程,与试图用受到自觉控制的组织来替代它们的做法,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我们把人类文明完全说成自觉的理性的产物或人类设计的产物,或者我们自以为完全有能力自觉地重建或维持我们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东西,我们就太不自量力了。我们的文明虽是个人知识积累的结果,然而获得这种结果,靠的并不是自觉地把所有这些知识集中在哪个人的头脑中,而是由于它包含着我们在并不理解的情况下使用的符号、包含着各种习惯和制度、工具和观念 ⑨ ,这使社会中的人能够不断从一个知识整体中获益,但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不可能完全掌150握这个知识整体。它大于任何个人的行为过程,恰恰是因为它产生于知识的组合,它的范围之广,不是哪个单一的头脑所能掌握的。不幸的是,认识到这一点的人经常得出结论说,它所引起的问题是纯粹的历史问题,这样一来,他们便放弃了有效否定他们所反对的观点的手段。其实正如我们所知 ○10 ,早期的“历史学派”的许多言论,本质是对我们正在讨论的这种错误的理性主义的反击。如果它失败了,那也是因为它把解释这些现象的问题完全当成了一个有关一定时空范围的偶然事件的问题,于是拒绝系统地探讨一种逻辑过程——我们只有以它为根据,才能得出一定的解释。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回到已经讨论过的观点。 ○11 对社会整体的诸因素之间相互依赖的方式的解释,虽然经常采取发生学的形式,但说到底它只能是一种“图式化的历史”(schematic history),真正的历史学家有理由否认这是真正的历史。它所要研究的不是个体过程的特定环境,而是产生某种结果的特定步骤,是至少从原则上说可以在另一些地方或不同时间反复出现的过程。就像所有的解释一样,它必须从类属的角度讨论问题,它应当探讨有时被称为“事件的逻辑”的东西,而忽略那些在独特的历史事件中十分重要的内容;它所关心的是该现象中各组成部分的相互依赖性,而这种相互依赖性未必与它们在历史中发生的顺序一样。简言之,它不是历史,而是综合的社会理论。 这个问题中一个很少得到评价的、令人费解的方面是,只有利用个人主义的或综合的方法,我们才能对那些有关社会过程151 152和形态的、被严重滥用的词语给出明确的定义,我们才能理解人际关系结构如何发生,它使个人的共同努力取得任何个人都无法事先计划或预见的有益结果。另一方面,集体主义者拒绝通过系统地探索个人努力之间的互动来解释整体,他们自称能够直接理解社会整体本身,他们根本不可能准确界定这些整体的确切性质或它们的运行模式,于是他们经常不由自主地按照个人头脑里的模式去理解这些整体。 集体主义理论更为严重的内在弱点,是它的极端自相矛盾:它的信奉者从社会在某种意义上说大于个人的总和这个断言,经常一个思想筋斗就翻到这样的观点上:为了维护这个更大的整体的凝聚力,必须让它服从自觉的控制,也就说,必须服从说到底肯定是某个头脑的控制。因此,理论上的集体主义者在实践中通常赞美个人理性,要求一切社会力量服从某个惟一的伟大头脑的领导,而个人主义者因为认识到个人理性的能力有限,所以提倡自由,认为它才是使人际互动过程的力量得到最充分 发展的手段。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