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唯科学主义立场的客观主义 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典型方法之间的重要差别,可以解释自然科学家在转向社会现象专业研究者的工作时,为何时常有这样的感觉:他来到了这样一群人中间,他们习焉不察地犯下他极力避免的一切致命错误;与他的标准相符的社会科学,迄今尚不存在。这种感觉距创立一门符合其科学观的新社会科学的尝试,只有一步之遥。在过去四代人的时间里这种尝试从未间断;虽然没有产生预期的成果,甚至没有成功建立起作为一门健全学科之特征的连续性传统,但是那些希望成就一场社会思想革命的人几乎每个月都在重复着这种尝试。这些努力的大多数虽然互无关联,却表现出我们在这里必须予以重视的某些典型特征。这些方法论的特征,可以方便地放在“客观主义”、“集体主义”和“历史主义”的名目下进行讨论,与它们相对应的,则是“主观主义”、“个人主义”和发达的社会研究学科的理论品格。由于没有更恰当的名称,我们姑且把这种态度称为对人和社会的唯科学主义研究的“客观主义”,它最典型的表现,见于讨论我们有关人类头脑机制的主观知识的各种企图,它们以不同的形式影响着社会研究的几乎所有分支。从奥古斯特•孔德对“内省”(introspection)之可能性的否定,经过创建一门“客观心理学”的各种尝试,直到华生的行为主义和纽拉特的“物理学至上主义”,有一系列作者试图避开“内省”的知识从事这项工作。78 79然而很容易证明,这些避免利用我们所拥有的知识的企图,是注定要失败的。 行为主义者或物理学至上论者,为了做到前后一贯,他的起点不应是观察人们对其感知到的相似之物做出的反应,他应当把自己局限在研究人类对在严格的自然意义上相同的刺激物做出的反应。比方说,他不应当研究人在看到一个红圈或听到某种声调时的反应,而应当研究人的视网膜某一点上特定频率的光波,等等。可是没有哪个行为主义者严肃地考虑过要这样做。他们天真而想当然地认为,在我们看来相似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一样。他们虽然没有理由那样做,却总在利用我们的感官和我们的头脑对外在刺激物按相同或不同做出的分类,而我们只是从我们的个人经验中才知道这种分类,并且它不是建立在对这些事实在相互关系中也具有相同表现的任何客观检验的基础上。大体上说,这既适用于我们一般视为简单感觉的性质,如色彩、音调、味道等等,也适用于我们的格式塔知觉(perception of Gestalten),我们用这种方式,把自然属性大不相同的东西,归类为特定的“形态”,比如归类为“圈”或某种“声调”。在行为主义者和物理学至上论者看来,我们认为这些东西相似,是一个不成问题的事实。 然而,这种幼稚的态度,从自然科学的发展教给我们的知识中,却找不到任何根据。如我们前面所知 ① ,这种发展的一项重要成果就是,在我们看来相同的东西,从任何客观的角度看可能并无相同之处,也就是说,可能没有任何其他共性。但是,一旦我们认识到对我们的感官有不同作用的东西,在它们的相互作用中未必有不同的表现,我们便不能再想当然地认为,在我们看80来相同或相异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是如此。通常这是个重要的经验事实,它一方面要求解释(一项心理学任务),另一方面必须被视为我们对人类行为的研究中的一个基本素材。不同的客体对不同的人意味着相同的东西,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行为表示相同的东西,这依然是个重要的事实,尽管自然科学可以证明这些东西不具备其他共性。 不错,除非利用感官知觉,即利用对自然事实的观察,我们对别人的心思一无所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知道自然事实。我们在一门学科中必须研究哪些事实,不取决于我们的学科所研究的特定对象所具有的全部属性,而仅仅取决于我们为了这门学科的目的而分离出的那些属性。举个自然科学中的例子:我们能够知道的所有杠杆或钟摆,都具有化学和光学属性,但是当我们研究杠杆或钟摆时,我们并不讨论化学或光学事实。使个别现象成为某一种类型的事实的,是我们为将其作为一类加以研究而挑选出来的那些属性。我们有可能关心的一切社会现象都具有自然属性,然而这不意味着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它们只能是自然事实。 我们在社会科学中所研究的人类活动的对象以及这些人类活动本身的重要之处是,在解释人类活动时,我们不假思索地把可能没有任何共性的大量自然事实中的任何一个,归类为相同客体或相同行为之实例。我们知道别人跟我们一样认为,从自然角度看有所不同的许多东西a,b,c,d……中的某一个属于同类;我们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别人和我们一样,用某种行动α,β,χ,δ……对这些东西中的某一个做出反应,而且这种行动也可以没有任何物理上的共性。但是,我们不断据以采取行动的、必然先于同别人的交往并且以这种交往为前提的这些知识,从我们能够详尽无遗地清点我们毫不迟疑地归为同类的全部不同的自81 82然现象这个意义上说,不属于自觉的知识:我们不清楚我们能够把自然属性许多可能的组合中的哪一种,视为一个名称、一张“友好的面孔”或一种“威胁姿态”。大概至今尚无任何证据表明,对于我们毫不迟疑地视为对我们以及对别人意味着相同东西的那些不同现象,经验研究在准确划定其范围上已经取得了成功;但是我们不断根据这样的假设成功地采取行动:我们确实在用着和别人一样的方式,把这些东西加以分类。我们没有——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处在这样的位置上:用从自然角度定义的客体取代我们在讨论别人的行为时采用的精神范畴。 ② 凡是在我们这样做时,我们所提到的自然事实,其意义不在于它是自然事实,这就是说,不在于它是有着某些共性的类别中的一员;而在于它是有可能完全没有自然共性、对我们却“意味着”相同东西的类别中的一员。 这里有必要澄清一种考虑,它隐含在我们有关这个问题的全部论证之中,虽然它来自于对自然科学研究之特点的现代认识,然而一直不是十分为人所知。这就是,不仅“概念”或“观念”这类精神实体一般被视为一些“抽象”,而且所有的精神现象、感官中的知觉和意象,就像更抽象的“概念”和“观念”一样,也必须被看作由大脑完成的分类行为。 ③ 当然,这只是如下认识的另一83 的分类。这种主张同五十年前相比也许不那么让人感到奇怪了,因为我们已从格式塔的性质中了解到了处在原来的“基本”感觉属性与概念之间的某种东西。可以补充说,根据这种观点,格式塔学派的许多成员从他们感兴趣的观察对象中得出的那些未经证实的本体论结论,无论如何是没有根据的。没有理由认为,我们所感知到的“整体”有着外部世界的属性,而不是我们的头脑在分析刺激物复合体时采用的纯粹方法。就像其他的抽象一样,这样分离出来的成分之间的关系,有可能重要,也有可能不重要。 这里也许还应当指出,没有理由认为价值是惟一的纯精神范畴,因此它们并不出现在我们对自然世界的意象中。只要我们所关心的是有意图的行为,价值肯定会占据中心位置,然而它们未必是我们解释人类活动时所利用的惟一的纯精神范畴:对真伪的区分,至少提供了在这个方面十分重要的纯精神范畴的另一个例子。在这个方面,当我们选择我们所研究的社会生活的某些方面时起指导作用的,未必是价值上的考虑。关于这一点,参见第7章注7。 种说法:我们所感知到的性质,不是客体的属性,而是我们(个人或作为一个种群)学会归纳或区分外部刺激物的手段。所谓感知,就是指定一个(或多个)熟悉的范畴:我们无法感知与我们过去感知到的东西全然不同的东西。然而这并不是说,我们实际上归为一类的东西,除了我们是用相同的方式对它们做出反应这个事实外,肯定还具有别的共性。一个既常见而又危险的错误观点是,我们的感官或头脑作为同类对待的东西,除了被我们的头脑以同样的方式记录外,肯定还有另一些共性。我们为何认为某些东西是相同的,虽然可能存在着某种客观的理由,但事情并非总是如此。当我们研究自然时,对于那些不是基于对象相互之间的表现之任何相同性而做的分类,必须被当做我们应当摆脱的“骗局”,但是在我们理解人类行为的努力中它们却有着正面的意义。 241○36○37○38○39○40同上,pp.161,186。同上,p.29。同上,pp.25,186。同上,p.17。同上,vol.40,p.39。科学的反革命 341○41○42○43○44○45○46同上,p.287。同上,p.161。同上,p.172。同上,p.265。同上,pp.247,310。同上,p.17。12.“观念的助产士”:圣西门 441○47○48梯叶里、米涅和基佐的著作的意义,有关讨论见G.Plechanow,“ berdieAnfngederLehrevomKlassenkampf”(普列汉诺夫:“阶级斗争学说的起源”),DieneueZeit(1902),vol.21。另见C.Seignobos,Lam thodehistorique(塞格诺博斯《历史方法》),2meed.(1909),p.261:“正是他(圣西门),为奥古斯丁•梯叶里提供了基本思想。”Delar organisationdelasoci t europ enneoudelan cessit etdesmoyensderassemblerlespeuplesdel europeenunseulcorpspolitiqueenconservant chacunsonind pendancenationale,署名是“圣西门及其弟子梯叶里”,vol.15,pp.153—248;新版本A.Pereire(Paris,1925)。科学的反革命 541○49○50见M.Leroy,ViedeSaintˉSimon(勒鲁瓦:《圣西门生平实录》),pp.262,277,另见HippolyteCarnot,“M moiresurleSaintˉSimonism”(卡诺:“关于圣西门主义的回忆”),S ancesettrauvauxdel Acad miedessciencesmoraleetpolitiques,47eann e(1887),p.128,卡诺在这里记下了他父亲对圣西门的描述:“我了解圣西门先生;他是个独特的人。他误以为自己是博学之士,但这人并没有什么新颖或大胆的思想。”天文学家哈雷和——这值得注意——居维叶,似乎是曾对圣西门给予鼓励的仅有的学者。OSSE,vol.15,p.247。这句话以“盲目的传统至今一直认为存在于过去的黄金时代,其实是在我们前面”的形式,最初作为箴言见于圣西门的《文学和哲学观》,后又成了圣西门主义者的《生产者》杂志的箴言。12.“观念的助产士”:圣西门 641○51○52○53OSSE,vol.18,p.165。对这个时期圣西门思想和他的同代人中的自由主义思想的比较,见E.Hal vy,L redestyrannies(阿累维:《专制时代》)(1938),pp.33—41。L Industrieoudiscussionspolitiques,moralesetphilosophiquesdansl int r tdetousleshommeslivr s destravauxind pendants,收入OSSE,vol.18。科学的反革命 741○54○55见A.AugustinThierry,AugustinThierry(1795—1856):d apr ssacorˉrespondanceetsespapiersdefamile(梯叶里:《梯叶里(1795—1856):通信和家书》)(Paris,1922),p.36。同上,pp.186,188,189。另见vol.19,p.126。12.“观念的助产士”:圣西门 841①见A.Comte,EarlyEssaysonSocialPhilosophy(孔德:《早期社会哲学论文集》),trans.H.D.Hutton,NewUniveralLibrary(London,1911),p.23;另见Syst medepolitiquepositive(《实证政治学体系》)(1851—54),vol.3,p.16。 941②③④⑤⑥同上,p.23。同上,p.27:“当前这个时期的巨大优势在于,它使我们有了认知我们所做的事情的可能。……既然明白了我们的处境,我们也就知道了应当做的事情。”OSSE,2ded.(1865—78),vol.19,pp.37—8。A.Pereire,AutourdeSaintˉSimon(佩雷尔:《在圣西门身边》)(Paris,1912),p.25。见H.Gouhier,Lajeunessed AugusteComte(古埃尔:《孔德的青年时代》)(1933),vol.1,chap.6。在我写这一章时,这本杰作的第三卷尚未出版,因此下面对孔德1817年以后生平的讲述,主要依靠同一作者更为简短的Vied AugusteComte(《孔德传》)(Paris,1931)。13.社会物理学:圣西门和孔德 051⑦⑧⑨○10○11○12Pereire,前引书,pp.25—8。无独有偶,作为对这种观点的辩护,孔德第一次提出了这样的理论:目前法国的财产制度是源于法兰克人对高卢的入侵。他宣布(同上,p.87),胜利者的后代仍然是有产者,而被征服者的后代如今是农民。这为梯叶里及其学派的种族理论提供了基本观念。正是以此为据,圣西门两年后说他的主张优于基佐。同上,p.83。同上,pp.82—3,89。OSSE,vol.19,p.13。L Industries(《产业》),24mecahier,vol.3:“关键不在于没完没了地谈论哪一种统治更好:绝对地说,不存在好或坏,这是惟一绝对的事情。”科学的反革命 151○13○14○15“杂志”一词,以及跟圣西门著作有关的类似用语,是不能从字面上理解的。它们都是以不定期形式出版,经常没有期号,格式和编排也各异。与他的另一些著作相比,《组织者》尤其如此。Pereire,前引书,p.60。Lettresd AugusteComteaM.Valat(《孔德致瓦拉的信》)(Paris,1870),pp.51,53。另见pp.36—7(信的日期是1818年4月17日):“我可以对你说,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热情豪爽的年轻人:这是个闻所未闻的独特生命。通过与一个在政治哲学上最有远见的人的合作和友谊,我知道了许多我在书本上徒劳探求的事情,自从我们开始合作的六个月来,我的精神所取得的进展,比我独自一人花数年功夫取得的进展大得多。这项工作使我形成了对政治科学的判断,而且扩大了我对其他所有科学的看法,我有了一双更正确、更明亮的眼睛。”勒鲁瓦在提到这段话[Laviev ritableducomteHenrideSaintˉSimon(《圣西门伯爵生平实录》),1925,p.293]时,在第一句后面加上了“圣西门是观念的助产士”。虽然这句话未必出自孔德之口,我还是把它用做了第十二章的标题。13.社会物理学:圣西门和孔德 251○16○17○18○19○20OSSE,vol.20,p.59。“发明会”(chambred invention)的想法大概是从培根的《新大西岛》一书中借来的。同上。同上,pp.50—8。OSSE,vol.20,pp.17—26。科学的反革命 351○21○22○23○24○25○26OSSE,vol.20,pp.118—9(56—7)。收在《实证政治学体系》(1854)一书的附录中,后来再版时标题改为《社会哲学短文集1819—1828》(Opusculesdephilosophiesociale1819—1828,Paris,1883)。它的英文本由H.D.Hutton翻译,F.Harrison作序,收入NewUniversalLiˉbrary,标题是EarlyEssaysonSocialPhilosophy(《早期社会哲学论文集》)。下面OSSE之后括号内的数字,便是指这个英译本的页码。同上,p.67。同上,p.74。同上,pp.69—72。同上,p.63。13.社会物理学:圣西门和孔德 451○27○28○29○30○31○32○33同上,pp.144—5(73):“人民不再需要被统治,这就是说,不再需要命令。为了维持秩序,只要对共同利益加以管理就够了。”同上,p.150(77)。同上,p.161(85)。同上,p.142(72)。关于孔德几年后对同一问题的思考,还可参见本书272—72页。对于有人担心他的建议有朝一日会导致“建立在科学上的专制主义”,孔德称之为“荒谬怪诞的想法,只能出现在完全与实证思想格格不入的头脑中”。同上,p.158(82)。同上,p.106(49)。同上,pp.137—9(68—71)。同上,p.85(35)。科学的反革命 551○34○35○36同上,pp.194—5。OSSE,vol.20,p.194。同上,p.193。另见圣西门后来的《社会组织》一书,同上,vol.39,p.136,以及孔德在给《工业家教义书》所写的稿子中,对同一问题的评论。13.社会物理学:圣西门和孔德 651○37○38○39同上,p.220。同上,pp.218,226。同上,pp.199—200。科学的反革命 751○40○41○42○43同上,vol.21,p.16。这些话的措辞显然是孔德的,因此几乎无可怀疑,它们是由孔德写的。同上,vols.21,22。同上,pp.240—2。同上,pp.236—7。13.社会物理学:圣西门和孔德 851○44○45○46○47○48○49○50○51○52○53同上,vol.22,p.82;vol.21,pp.131—2。同上,vols.37—9。同上,vol.21,p.20。同上,148。同上,vol.22,p.188。OSSE,vol.22,p.248。另见p.258,以及vol.21,pp.14,80和vol.37,p.179,这里,他以典型的粗暴口吻,表达了对英国缺少组织的厌恶:“存在于英国的全部组织混乱,真是罄竹难书。”“波旁王朝和斯图亚特王朝”,见OeuvresChoisies(《选集》),vol.2,p.447。同上,vol.21,p.14;vol.22,p.184。OSSE,vol.21,p.83;另见vol.22,p.179。Syst meindustriel(《工业体系》)(初稿版)pp.xiii—xiv。科学的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