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农民搭着传言的"顺风车"不交农业税只是形成尾欠的一种方式,乡镇干部明显感到,从1999年后,农业税收取越来越困难了,尾欠大得惊人。刘军亮被打不久,10月秋收后,平城镇只完成了本年农业税计划67万元的32%,全县乡镇总计仅收了计划的33%,乡镇中完成任务过半的只有4个乡,最少的两乡一分钱都没收到!领导们急得眼发红。 平城赵家沟村干部和镇包村干部去收农业税,农民都说没现钱,结果收上来的是很多玉米棒子和葵花,有干部们急忙拉着这些去了镇政府,村委会没来得及从中先扣下自己的工资和村提留,后来镇里一直没给返这笔钱。不但这年村干部工资没发,而且村委会为农民修渠等公益事业的开支也无法解决了。更多的时候,去收公粮的干部们要油料,农民说没种,要小麦,农民也说没种,农民们抱怨生下来的娃娃没分上地或者光景不好过,而干部们呢,多强调"交皇粮"的重要性。有的人家有时补交了尾欠,但没记录下,到第二年换了村干部,谁也说不清交了还是没交了,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农民刘小威在1999年的负担监督卡上,让本村会计写上"(尾欠)至1999年全清"。 在镇经管站站长程炳泉的账本上,尾欠在土地下放前就存在,但数量少。欠大额的是从1999年底开始,以前95%能完成,1999年后70%也完不成,之后一年不如一年。他认为尾欠突增的原因是"镇政府不是一鼓作气,今年几个村欠,明年就更多的欠。村委会欠这30多万元几乎都是这几年欠的,以前没有"。平城周边一乡1998年底时已收税费28万元,还差56万元。"而村与村很不平衡,有的交一部分,手中拿一部分,村民一份,支了一部分。" 其实,镇干部的力度不小,镇长吕新虹就说,农业税尾欠有的是确实家庭困难,有的干脆耍赖不交,而且越往后越互相比照,这种观念很复杂。公开资料显示,个别地方虽然知道那时农民没什么钱,但你交不上税,干部们可能就把你养的猪抬走顶税,其中甚至有打骂和推推搡搡的情况,收税时有的农民为了躲避把粮食、粉条和猪都藏在院子外面。由此,干部与农民关系越发紧张,1999年10月,平城镇长就说,现在是"各类社会矛盾一触即发"。 事实上,1998年本县地税税收收入比1997年绝对额甚至略有下降,而截至1999年底,兴远县税费尾欠总额已超过2 000万元。此时,全国在征收农业税中,尾欠一样成为越来越大的问题。 对于平城的乡镇干部来说,这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自己软点就要不回来税,但镇里给你下了任务了,完不成就扣工资扣奖金,如果你硬着去收,那也得冤下农民,而且还都是一个地方的乡亲,最后没办法就想尽一切办法去收。有的地方收不上现金,但乡干部工资又没钱发,只好用收来的油料、粮食直接顶了干部工资。 "1998~2000年我在那儿算最高,能收上农业税任务的40%。再加上两三年就换一批干部,新官不理旧账,以往欠下的更不好要了。"某乡长说。 有人把此时这样"上清下不清"的原因归纳为农民中极端"奸顽户"多了,但大多数并非不讲道理。还有人认为乡镇干部作风坏了,鱼肉百姓,如果从一地看肯定存在这样的情况,但为什么全国都如此呢?他们也是处于复杂的经济、社会体制内,尤其是财税压力下。 事实上,尾欠快速增长的表层下,90年代积累下的复杂的乡村关系越来越多地发挥着其影响力。也是在平城,2000年后还上演了一出"600元债务风云",事儿不大,但直指深层矛盾。 一日,农民马刚大骂起新任村长三虎子,三虎子摸不着头脑。马刚原是镇一饭馆伙计,饭馆因干部等吃喝而负债累累,白条子日益增多,饭馆老板后来发不出工资就给伙计发有镇政府签字认可的白条,而马刚现在是想拿白条抵顶农业税"变现"了。谁能想到,伙计向饭馆老板追讨工资,最后却和国家收税联系起来了呢?每一步都是合情合理的,但结果却很荒谬。 细致观察分析,你会发现此时乡村中众多不同性质的资金互相拖欠关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复杂,渐渐织成一团乱麻。 尾欠几乎每个乡镇都存在,但各乡间、各村间,甚至一村各组间差别很大,极不平衡。以全县乡镇农业税尾欠分析,截至2003年底,尾欠最多的达到188万元,最低的为5万多元。14个乡镇中尾欠上百万的就有3家,上10万的有7家。 尾欠不平衡原因复杂。不乏确有家境差拿不出来的,但更多的要么是"比照"心理,要么是曾经觉得"上边"对自己有什么不公平的事,要么是大户仰仗势力大,要么是对本届村干部有意见矛盾而不给。南村63岁的白玉生说: 咱们村里孟家是大户,第一,人家家族观念强;第二,人家有人,孟吉耘在乡里做干部,他儿子也在镇里做干部,人家有人有钱就抗住不给税,没公理不奉道了,你就不好弄。有一年受灾,上边来减农业税,孟家一户原来就欠2 000多元的税,村长赵水兵过来和他商量直接就把这些尾欠给减免了,人家却说:"不用减,欠着去吧!"你看这话硬气不硬气!后来大家就一个看一个,都不愿意交税了。但孟家这些人可以不给,你我不交能行吗?!平城南村5队碱地多,最穷,但人家要什么钱都给交了,这是很明显的。现在谁能抗硬谁就旺盛!(摘自第十五章《大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