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平城1984年的庙会重启了日常生活品交易,其后"初尝市场"开拓着城乡农副产品往来,那么,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农民已经把目光聚集到大工业的链条上了。 "假羊毛"是其一。 --羊毛还会有假吗?1986年,平城农民曹顺等收购贩卖羊毛,为了增加分量,他们竟把黄油混上黄土掺进羊毛!一斤羊毛八两油土,"把土卖成羊毛价了"。 最后收购厂家发现了羊毛中的秘密,从各级政府一路告了下来。有人问曹顺怎么能想到这个点子,他说"是广播上说的"。其实私人商贩也都是厂家的收购代理,拿回扣,比给供销社收购利润高。 1985年,国家放开了羊毛的收购经营,实行指导价,原来垄断的本县供销社收购量大跌,价格猛涨,平城供销社羊毛的收购价从每斤4.3元涨到6元,私人收购大增。平城绵羊养殖数量在经过低谷后,1988年已恢复到了1980年的水平,之后3年快速增长。 以往本地羊毛多自产自用,数量不大。冬天,女人们手里吊着木棒将羊毛捻成线,织毛衣。而当1986、1987年平城庙会上柔姿纱卖得火热时,城里家境好点的人们已开始厌倦了涤纶、腈纶,而喜欢上了羊毛衫。毛纺工业越发红火,但每年17万吨的需求量国内仅能供应9万吨,国际上也短缺,价格高抬。 "假羊毛"事件不断,几个省再次加强了供销社垄断收购权,但效果不如人意。后来,北方城市纷纷大建毛纺厂,厂家争原料,个人与供销社争收购。有的把羊毛收购任务通过市、县、乡、村下达到每个农户,不许跨区收购,省市定价格,甚至计划比总产高出很多。农民戏称"任务都定到羊骨头上了,有自主权的就剩下羊粪了"。有的还规定不完成羊毛收购任务就不卖给化肥和农药。当然,根根羊毛同样事关乡镇干部考核。 为了供给本省、阻止外流,在一些省市交界处,羊毛收购站多达几百个。有的两省边界各自出现收购站,大家虎视眈眈、围追堵截。有供销社还组织摩托队直接去村庄收购,然后卖给本地厂家。 农民参与大工业链条,葵花是其二。 1990年,本县收葵花时连续发现掺杂鹅卵石和沙土的情况,有的一包(100斤)里有14斤沙石!市长愤怒批示,大检查开始,要求"严格执行供销社、粮食收购部门收购,严禁多头插手收购,执行省葵花最高限价"。兴远县政府进一步规定,葵花由粮食和供销部门以4∶6的比例配额收购,严禁哄抬物价。 其实粮食和供销系统收购的葵花数量不到总产的一半,余下的部分农民总是要找各种渠道销售。现在运输途中经常被卡、被征税费的情况眼看着增多了,农民售价也被压得更低了。 土地一下放,平城农民开始越来越多地在小麦地里套种葵花,因整体收益高,1984年的葵花产量比1983年增加了两倍多,"农民从供销社粮站窗户里塞(卖)葵花都塞不进了",第二年上级就不把葵花列入收购范围了,产量随之又大降。不过供销社系统的收购价持续上调,从1985年的每百斤25元涨到1988年的40元和1991年的65元。平城葵花产量1989年恢复到了1984年的最高水平。 产量徘徊不是说没需求,葵花子这时销售很旺,主要为榨油原料。仅本市制油厂每年就需用葵花子2.4万吨,但兴远县乃至本市所有的油用葵花子还不到该厂收购的1/10--厂长说收购少"主要是(本地)油料葵花子达不到质量标准,一是品种退化,应选择优良品种;二是两种葵花混种,使油用葵花子皮增厚;三是管理(问题)。" 葵花掺沙石事件后,按市县要求,粮食和供销部门严格收购葵花,但积压严重,还挤占了巨额贷款。各方怨声不断。 布料为其三。 1988年平城主街道路完工时,南村傅三偶然听说县城大纹哔叽布卖得很火,传说歌唱家蒋大为就穿这料子,县城人蜂拥去北京进货,几卷几卷地买回来,没几天就卖光了。傅三心动了,他揣上5 000元钱也出门了。 他先奔北京,后去辽宁,再下江南。绍兴有全国最大的纺织品市场,此时除了轻薄织物热销外,装饰布也日趋红火。傅三看见大商贩整车整车地提货,不过他没大本钱,信用社也不给贷款。 本县布料批发大户已有近40家,流动资金多的上百万,大户装上电话,自备车辆,往来于绍兴、广州与本地间,成为周围跨省市的城乡布料交易中心。 平城人没那么多投资,不过80年代末,镇上卖布料的摊子也有了十几家:傅三两兄弟、余维立、高大柱、李文化和徐春等。他们一般三五成群地去,进货少汽车不愿拉,就走火车托运。不过买卖人之间竞争激烈,"互相经常顶牛,你拉回来一种,我拉回来同样的了,就顶得都卖不好了,有的就干不下去了"。 这个时代中国南北布料差价巨大,浙江商人吕某本来生产服装,因发现浙晋布料差价大,于是干脆做起了批发生意,获利颇丰。 流行布料变换得快,眼光也越发重要。1992年6月,北王村张广发找到刚承包供销社五金门市的孙剑,他们是亲戚,张说:"咱们去南方走一趟,看看布料和别的什么吧!"到了绍兴,听人说运动布料时兴,二人进布料市场寻找,眼花缭乱的,选了中低档的,每公斤8元钱,4万元买下5吨,用火车运回来。 归乡途中二人在天津买了两台五股线的锁边机,一到家,孙剑帮张广发借来5台缝纫机,张就把这些机器都摆在自己家中,雇来本村有经验的妇女开始加工了。孙剑早就算计好了,卖出一条秋裤对半利没问题。这样,那一年平城街上和交流会上,新样子的秋衣裤很是扎眼。此时衣服已成为本地农民除食物、住房外的第三大生活支出。 就这样,平城农民们奋力想搭上大工业的班车,或是提供原料,或是加工。但此时,中国众多商品和生产资料却被分割限制在大小不同的"行政板块"里流动,生猪大战、板栗大战、中药材大战如同羊毛大战一样,此起彼伏。(摘自第五章《"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