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立竞:在武侠片模式使全世界都开始厌倦的时候,你有什么新招亮给观众看吗? 徐克:我觉得所有电影本身就是大家用不同的方法去说一个故事,一种表现方法,而且,当光盘、录影带满天下的时候,这东西已经不像过去那么神秘了。所以,你要做这个事情的话,必定要想到你要做的事情特别的地方,要怎么去做。我觉得每个导演拍电影,他都会用他的方法去讲他的故事,讲述他想讲的东西,我觉得多与少不是问题,好不好才是最主要的。 易立竞:你太太施南生说:《七剑》很写实,就像一部400年前的纪录片。是这样吗? 徐克:我很想这么做,可是不容易的。这些牵扯到演员主要的东西,演员本身他不是这个人,在假设里面,他可能会有演的一种方式。他演的时候,尺度上有很大的取舍标准的问题。我举个例子,一个人演得很好,可是你觉得他太演了,你叫他不要演,这就很困难。什么是不要演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人嘛,在这种情况下,你跟他说不要太露出演的痕迹,这个痕迹的情况就很难判断,演员本身更难判断。 我当时有这样的想法,可我暂时还不能做得那么标准,原因是演员本身就是演员,不是400年前的那个人,所以在我的心理上,我觉得还是他在演。我也曾经想过一些方法,就是今天我还在想。那些是太好奇、太好玩的事情了,因为当你真实到一定程度,那是很精彩的刹那,我一直想这样做。当然,这只是创作取向之一,我一辈子做不到也不一定,但我有这么一个取向。 易立竞:据说《七剑》训练演员的方式是要求每个主要演员携剑同行,和剑同床共枕,为什么? 徐克:其实我很烦恼的是,演员很容易入戏,也很容易不入戏,身边有很多的事情会让他脱离。比如说黎明,他本身生活里面一点武侠都没有,他的感觉一点武侠都没有,你必须要把他变成武侠人物的时候,他身上的东西就需要有很多改造。可是,如果你还让他常常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时,他会跳来跳去,他自己也会很混乱,这就更难进入到那个角色当中。演员在现场培养情绪的时候,如果旁边有人在谈话,在笑,一般我都把他赶出去。 我希望演员自己穿戏服,头发自己梳。为什么呢?有时候工作人员给他们穿上衣服后,他们就不敢动了,因为衣服、头发都不是他自己的,我看到一些演员头也不敢转,他怕一转头头发就掉下来,他总觉得这些是别人很辛苦给你穿上去的,怕拉扯乱了。自己穿的话,你会觉得衣服是属于你的。在这点上我是这样要求的,看到他们穿得那么整齐,我问他们衣服是你自己穿的吗?他们说是自己穿的。其实,到最后他们也让别人穿了,但他有这个精神就可以了。 其实分别还是很大的,我常常觉得,现实生活里面的东西,哪进哪出,解开带上,都是你的一部分。可古装片里,头发是假的,用发胶固定起来的,他就不敢动了。这样一来他生活中一些习惯性的动作都不敢做了,这就使得他们在演戏的时候也会受到限制。我的这些要求,听起来好像违反一些常规,可是其实这是需要的。 易立竞:在《七剑》里你贯注了你所敬仰的侠义精神吗? 徐克:我觉得侠义也有不同的标准啊,比如说,不同作者的武侠世界也不一样,像金庸和古龙,他们的武侠世界一定不一样。我觉得金庸还是比较理想的、浪漫的一位作者,他本身设想的男女关系是爱情,或者是一个人物本身的所谓的豪情和正义感,是很容易看得见的,很清楚的。古龙小说里面的人物就很不清楚,因为他可能会觉得侠义在某种表现的态度上是虚伪的,是假象,他的人物一般未必会做出很伟大的事情,可是他在某些时候做出来的东西很令人感动,这是不同的作者对某种东西不同的解释方式。比如侠义和爱国一样,爱国有很多方式,有的人是老挂在口上,有的人是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他心里是爱国的。 人类的所谓天地正义的豪情,作为他人生一个很大的目标,可是正义这两个字也是一个问题,正义是从什么角度去做正义,比如说黑社会的正义是义气,是很恐怖的,是不分青红皂白,兄弟有事就去砍,人家杀了兄弟,他就报仇,他没有想他的兄弟为什么会被杀掉,他会从一个很狭隘的关系上去维持他们的关系。所以在侠的定义上,在正义的定义上,有很多的标准,不同人有不同看法,不同人有不同的演绎方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程度,有些人表现得比较内涵一点,有的人表现的方式比较外在一点。 易立竞:拍《七剑》有过要拿奖的想法和愿望吗? 徐克:我觉得拍电影不要先设定一个结果。比如说要破纪录啊,这个假想是有点怪的。根据什么来判断呢?根据你认识的那个奖项的评委吗,或是你知道当时一起参展的作品?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我虽然有过在戛纳当评委的经验,但如果你有去当过评委,你会发觉所有评委都是主观的。是根据当年评委的组合的主观判断谁能拿奖,比如说我们的评委评出来的结果,好多时候我也不同意,不是所有的东西每个人都认为是好的,只是大部分人认为是好的。大部分人认为是好的时候,我也未必同意,这就变成你无法判断将来的作品会跟哪些标准走。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有时候你在某方面来讲,可能会无法判断,我举个例子,比如张曼玉拿奖。我们在评审的时候,每几部戏就作一个总结,我们选出我们心里面最好的导演,最好的演员,最好的编剧。到张曼玉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两三部戏了,我们前面已经提到好多人了,当初走出戏院的时候,我就问其中一个评委:“你觉得怎么样?”他说:“张曼玉很好。”我说:“我也觉得是,我是怕我跟她很熟不客观了。”其实那时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但她从银幕出来时觉得她还是挺好的。当时我就想,张曼玉是我们看了这么多部电影里面很好的演员,当然我的认识里面她是最好的。当时我们评的时候,到最后,大部分人都投她的票。 更奇怪的问题是,如果电影参展的话,你知道一起参展的是谁吗?如果拍一部电影只为参展的话,就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状态。电影是欣赏的,不是拿来比赛的。还是戏院里的观众最重要,你要他有什么感觉他能有就行了。 比如说我喜欢的电影都没有在奥斯卡拿过奖,很多好的,我佩服的导演都没拿过奥斯卡奖,像黑泽明晚年的时候才拿了一个奥斯卡奖,希区柯克根本就没有拿过奖。换句话说,他们是那么好的导演,都没有去想这个东西的话,我跟他们相比差得那么远的人还在想拿不拿奥斯卡奖之类的,我觉得太过分了一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