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立竞:《无极》请日本,韩国,香港演员参与演出是考虑市场的结果吗?现在似乎很时兴这样安排演员的陈容? 陈凯歌:从这个结构上来看,大家一定会问这个问题,是不是要考虑市场,但是我觉得考虑市场有什么错吗?我想应该是没什么错的一件事儿。(没错。)是吧?(笑)如果你要是告诉我说考虑市场没错,那我就放心了。因为我们做得比较慢,其实这么安排演员阵容是做得最早的,如果要是说别人也这么做,那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跟风来的。 易立竞:是跟你们的风吗? 陈凯歌:你这么说我也不反对。因为我自己就觉得在欧美国家,各国演员的流动性是很大的,这种国际性的合作、多国性的合作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儿,但是在亚洲呢这种情况不多,因为语言的障碍,所以这么做的不多。因为我觉得从文化上来讲,特别是中日韩这三国还是有比较近似的地方吧,因为总的来讲,它还是一个儒家文化圈里头的事儿,所以我觉得恐怕是语言障碍是一个最主要的东西。但是我在最初的时候我就想,本身这个电影就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说这个事儿发生在什么时候,所以我觉得不一定只用中国演员,用日韩的演员是没问题的。出于商业考虑我觉得更没问题了。一直以来,对这个问题吧,好像大家都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就是说好像电影不应该跟商业有什么关系似的,其实这是不对的。就好像我多次说过,做房地产的人想要盈利好像是一特正常的事儿,一到电影说要盈利的话好像就不对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对中国电影发展到今天是有我自己的看法的,这个看法就是说,我们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本土市场做大做强的话,中国电影就可能灭亡了,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可以看一看,上个世纪一些重要的电影大国他们现在还有电影吗?日本电影还有影响吗?俄罗斯电影还有影响吗?这些曾经都是在整个国际影坛上面有影响的一些重要的电影国家,现在都没了。基本上就是随着全球化的浪潮,随着美国第一主义的盛行,消失了。我自己就觉得这是一个不能想象的事儿,如果中国人真的只看其他国家电影的话,那是一个万不该发生的事儿。 易立竞:有多少电影人是这么想的呢,如果只是一个人、两个人或者几个电影人,这种努力力量又会有多大?你觉得能起多大作用? 陈凯歌:我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这要在做的过程中间儿慢慢去看的,这变成了一个悖论,就是说这个国家,大家都知道经济上在发展,但在电影上反而出现了严重的怀疑主义情绪,就是说你们几个人的努力有用吗?这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事儿,且不管最后的效果、结果是什么样的,但是总要有一些人为这个事情去做努力的,而且做这个努力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不能让中国彻底沦为一个看别人电影的国家。我们有可能在一段时间里头做出一些与国力相当的作品,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觉得该做的还是要做的,而不是眼看中国电影就这样亡掉吧。 你说的这一点是对的,如果只是极少数人在动,是不行的,成不了气候的,所谓成气候的话必然有一个聚合,有一个规模,有一个裂变,然后才可能。我觉得中国的文化有它的特殊性,虽然呢我们在努力向西方学习的时候,老是在强调不要说我们的特殊性,不要把那个中国的文化作为一个特殊的例外,这个我同意。但同时呢,我们也有我们的好处,这个好处就是说中国观众未必会永远地对西方的事物有兴趣,未必对西方的文化就那么津津乐道,说我们每天吃的是中餐,我们生活在一个中国的环境中,我们说的是中文,我们有沿袭下来的这个时间的历史流传下来的这些传统,上个世纪80年代初大家看点西方电视连续剧,现在还有西方电视连续剧吗?还有日本电视剧吗?没有了,是吧? 易立竞:你刚才提到的我们有特殊性,你觉得特殊性在哪儿? 陈凯歌:我不想特别强调这个特殊性,但是我觉得是有特殊性的。这个特殊性就是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这就是特殊性。因为中国不是移民国家,对吧?你不像在美国,就是说不管我从哪个文化来,就是说我进了美国,就要进了庙里随和尚。它可以说美国人不永远是美国人,但是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这个是一个特别真实的情况,是吧? 即使大量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说到底他们还是中国人,所以呢举起手来要效忠美国宪法的时候呢,其实内心深处是很犹豫的(笑),我到底是效忠谁。这就是文化起的作用。 我这种感受是从我那些加入美国籍的朋友那儿来的,但是我本人从来没有打算过加入其他国家的国籍,这个不是爱国主义,是我说的那文化特殊性决定的。因为我不能想象有朝一日我拿出一本护照跟你说我是美国人,我会笑话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