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立竞:你说你的电影里也只不过说了一些人话、有趣的话,你生活中是个有趣的人吗? 冯小刚:我这个不知道,那得问旁边的人,自己怎么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呢?你可能能把那对话写得很有趣,但是你平常说话是不是也能说得这么有趣,我不知道。 易立竞:葛优说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刘震云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说你平时生活中,是个忧郁的人,你怎么评价自己? 冯小刚:我觉得起码我是一个健全的人吧。我的七情六欲都有,有特别恬不知耻的时候,但是也有忧伤的感觉呀,你的不愉快呀,你的落寞呀,这种时候也有,是吧。那谁能永远是一个状态呀?郭德纲他也不会天天回家都像在舞台上那样啊。 我觉得这些状态都有,有没心没肺的时候,也有有心有肺的时候;有愤怒的时候,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这样的情绪它每天交织在你的生活里头,交替地出现。 易立竞:你不掩饰这些情绪? 冯小刚:我想掩饰,我掩饰不住。我不是一个能掩饰住情绪做得让别人看不出来的人。我高兴的时候,别人马上就说,这小刚现在特高兴,我特别烦的时候我装不出高兴。 易立竞:刚才说到,葛优的房子被狗仔队偷拍曝光,他就用自我宽慰的方式来释放情绪,你的家庭住址被暴露的时候,你可以当众直接拍桌子。 冯小刚:我要看见他,我肯定拿一垒球棒把他给打出去。 易立竞:现在还这么想? 冯小刚:对,我肯定是这样的。你侵犯我了,而且你不怀好意。葛优他有的时候真的那么想,而且葛优他有的时候不太让你能看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除非特别熟了,他就稍微掩饰得少一点,一般的他能掩饰得住。参加评奖去,有他的提名,没有他得奖,他能表现得很从容,很淡定,要是我肯定表现的就不高兴了。我就想,我为什么要掩饰呀?我就是不高兴了。 易立竞:可这是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呀? 冯小刚:对呀,所以我长不大嘛。所以现在我都50多了,还能(在《非诚勿扰》里)写葛优扮的狗熊跟舒淇在野外玩。 易立竞:你说一直想拍战争片,你内心有英雄情结? 冯小刚:我对战争片的那种质感啊,迷恋!那种枪击的感觉,炮的轰炸,人在里头的死亡啊,破碎啊,我对这种东西又恐惧,又迷恋。比如说现在有新的一批电影出来,如果这里有战争片,我肯定是首选战争片看,一直都这样。当然,我不想看中国拍的,我还是想看斯皮尔伯格拍的,那才过瘾。 易立竞:近两年,感觉你一直在不断的尝试走新的道路,包括《非诚勿扰》也不是你原来的喜剧风格。 冯小刚:就是大家都说,他就会拍喜剧,回到他原来的那条路上了。一个也就是我不自觉地走到了《非诚勿扰》这条路上了;还有就是说我主观上还有一种想法--就是想让你们没想到,“哎哟,这样啊,也挺好玩的,也有意思,但没想到是这样的。”那你们都手拿把攥地想,我都没拍完呢,你们都想得跟我想得一样了,我觉得这个没劲,我就是不要正中你们的下怀。 易立竞:你说如果一直拍一种片子,可能观众都会烦。我觉得可能不是观众会烦,更多的是你自己会烦吧? 冯小刚:我自己肯定会烦,但我觉得观众也会烦。 易立竞:喜剧演员、导演集中于葛优和你等少数人,不怕观众看烦吗? 冯小刚:肯定会烦啊,所以你得变啊。不能老坐那儿,跟那儿耍那嘴皮子,是吧?虽然从过往的经验来看,那是观众最想看的。其实观众爱看葛优淘气,他那个坏跟淘气不一样。你回想一下你上学时候的同班同学,有的男生你一想啊,他就特淘气,但是并不觉得他们坏,有的人你就觉得他特坏。要是这分寸把握不好,他就变成坏了。葛优不是,他淘气是可爱的。淘气这里头包括他有童心的这种东西,还有就是说他不着调,然后淘气完了,冷不丁地露出了他真诚的时候特打动人,这个人就很立体,很鲜活,能够打动人。 易立竞:我怎么觉得你说到“淘气”呀,“不吝”啊这种词的时候,说的就是你自己的内心呢? 冯小刚:反正我在生活里头大概还能把握自己的分寸,你这玩笑开到什么程度就行了,我不会做得完全失了分寸,但我也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是吧。 易立竞:有人说,导演的片子里只要不是刻意经营的,表现出的都是他的人生观,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冯小刚:一部分吧。有的时候可以离开,你说真的是文如其人吗?其实也不是,有的时候你看这人特别道貌岸然地写了一些文章,然后你觉得他特别有正义感,其实他不是那么一个人,这种事还挺多的。关键是,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对观众来说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就是你的电影让观众觉得怎么样。我人品再不好,但我拍的电影每次观众都喜欢看,这不行了?因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生活的楷模,观众在这件事上需要的是一部好看的电影。有些导演,总愿强调我拍这电影吃了多少苦,你吃这苦你跟观众说不着。 易立竞:你说观众不那么关心导演是什么样的,可你的每部电影出来你还是配合做宣传,你觉得这对票房没作用吗? 冯小刚:我说没有多大作用。当然,宣传部门就说有作用,制片人也认为有作用,所以一到每年的这时候我就喋喋不休地在这说,我为了使这话呢不每天像背书一样,所以我就尽可能每次回答的时候不一样一点。这一不一样,没准儿我跟张三说是黑的,到李四这说成是白的了,我觉得根本不在于你怎么说,其实观众他就是看,与其相信你怎么说,他不如相信他周围的亲朋好友们怎么说。 易立竞:一部电影从筹备到最后上映,哪个环节最让你头痛? 冯小刚:宣传。就在这说,这采访啊,它最好的状态啊,是我有话要说;最怕的就是我已经把我要说的话说尽了,但我还得在这说。这个是,真累的事。你说演员,经纪人都挺保护他们的,可以接受几次访问都给你规定了。如果我也跟投资人这么说的话,就有点不太对了。恨不能你们都不来,那做宣传的人太难了,营销的人太难了,那怎么弄啊?慢慢的我觉得它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易立竞:接受了? 冯小刚:我接受。接受完了之后呢,我就只不过恳求他们是不是咱们能够别无限制地在那说。那真的是我的工作,演员有的时候他真的不考虑这个,他说我不管,我片酬拿完了,至于你卖得好与不好跟我有多大关系呀?他们就可以拉下脸来说“我不来,甭跟我说”,你真的一点辙都没有。你横不能拿枪逼着他去吧,作为导演在这方面我觉得其实境界真的比演员要高得多。 易立竞:可这是你的作品,跟你有切身利益的关系啊。 冯小刚:难道这事跟演员就没关吗?这一演员,因为这一部电影,砰一下红了,最大的获得者就是演员,你比如说张涵予,他得了奖,广告也找来了,片子也找来了,片酬也涨上去了。我可以这么说,张涵予去年在这个电影之前,他收入可能没法儿跟我比,但《集结号》之后他红了,一年之后,我的收入跟他没法儿比。新的演员当然他们为了让自己出来,还愿意配合做宣传。其实每次片子要好的话,最大的获益者当然有导演,也有演员,大家都有份。但是演员就可以拉下脸来说:“我就参加这几次宣传,剩下的不参加了。”导演拉不下来这脸来。为什么呀?这钱是你从投资人那申请下来的,到该宣传的时候你不宣传了,是吧,你过完瘾了,人家得拿着片子去卖呀。演员是你有钱你来找我,没钱你找我干吗来呀?真的有懂事的,但是大部分人你不能说他不懂事,但是他不考虑你这个。 易立竞:你是个拉不下脸的人? 冯小刚:我拉不下脸来,心软。我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我要说“我不去,说破大天我也不去”,我就在想人家背后会怎么说你,“就顾着自己合适,不想别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演员不来的时候,人家有难听的话,只不过因为你红,没当面说,人家给你留着面子呢。我不想背后让人家说“你这人多么自私”,我最怕就是说我自私。 易立竞:这是你的软肋? 冯小刚:对,我觉得这是全面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