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1928年)间,褚民谊奉汪精卫之命,召集中央卫生会议,汪精卫想做一个维新人物,模仿日本明治天皇的“明治维新运动”,以废除中医来作为第一炮。 褚民谊到了上海,又想到黄警顽,要利用他来联络各方。黄警顽很坚决地拒绝了,并且说废除中医这件事不但全国偏僻省份行不通,连上海都会引起极大反对的。同时黄警顽告诉他为了陪同他游杭州,已经打破饭碗,这次恕不奉陪。褚民谊怅然若有所失,也不再勉强黄警顽。 黄警顽一方面告诉我,汪精卫有废除中医的主张,要我们当心,同时他还透露,这次是有外国大药厂筹集好大一笔经费来推动这主张的。 到了民国十八年(1929年)二月十一日,在南京举行了大规模的中央卫生委员会议,被邀的卫生委员,是中央医院院长,各省市医院、医学院的院长,以及各省卫生署各市卫生局的首长,完全是西医,一共到了一百二十人。 汪精卫在会议席上演讲说:“中国卫生行政最大的障碍就是中医中药,如果不把中医中药取消,不能算是革命。日本能强大,全靠明治维新,明治维新能够一新民间的面貌,就是废除汉医汉药,所以卫生会议要负起全责拟订议案,交由政府执行,才算完成革命大业。”褚民谊也有演说,而且一切联系和推动都由褚民谊安排,会期一共三天,通过了废止中医的议案。次日,全国各报都发表了这个惊人的大新闻。 那时言论很自由,首先提出严厉反击的是南京总商会,接着上海总商会以及各报的社论也大肆攻击,其时恰巧全国商联会正在开会,发出一个郑重通电,对政府此举表示反对。这是国民政府建都南京后受到民众责难的第一炮,因为除了西医界赞同之外,民间人士全部反对。 我们上海的中医界,立即通电全国中医团体,在上海召开全国中医药团体会议,约一月后,全国各省各市各县代表都到达上海,就在三月十七日举行全国代表大会,结果推定谢利恒、张梅庵、隋翰英、蒋文芳、陈存仁五人为请愿代表。我们到了南京分别谒见各首长,才知道这些政府首长个人都不赞成这个议案,如林森、谭延、于右任、陈果夫、陈立夫、戴季陶等。接着代表们又晋谒蒋介石,他只说了两句活:“中国人都靠中医中药长大的,你们的请愿书就会得到批复。”到了这时,我们才明白汪精卫的处境是极端孤立的,褚民谊更起不了作用。 这样一来,汪精卫就大为震怒,首先由中央社发出一个褚民谊发表谈话的电报,题目叫做“土车与汽车”。原文节录如下: 今旧医既以国产为号召,则吾有一适当之比喻,试以汽车与土车,电灯与油灯言之。土车油灯国产也,汽车电灯非国产也,岂有今人不用电灯而用油灯,不乘汽车而乘土车哉,则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败,天演公例,断非国产二字所能范围人心,国粹一词所能阻碍进化也。旧医之国粹国产哓哓于人前,直无异使用电灯者用油灯,乘汽车者乘土车,引人入退化之途,大开其倒车,自身开倒车,而强人亦随之退化,岂可得哉。徒见心劳日拙耳。且人类之进化无已,疾病之繁复亦愈甚,疾病之所以繁复,虽由于水土之不适宜,饮食起居不调节,而最大之原因,则病菌之繁复,实有以致之,是故正本清源之方,应先致力于病理学与细菌学之研究,而研究病理学与细菌学,必先具有科学上之基础学术,如数学理化地质博物解剖组织生理卫生等皆是。今旧医乃数千年以前之产物,夫以数千年前人类生活之简单,较之今日人类之繁复,相去岂啻霄壤哉,而谓适应于数千年前者,亦能适于今日耶?不宁惟是,今日吾国各种学术,百不如人,方引为奇耻,而力图精进,乃谓医学独可保守,不图进取乎?今假令旧医从兹得势,新医从此消灭,科学无事乎研求,病菌一任蔓延,而死亡日众,人口日减,纯任其自然,则若干年后,无需外人之任何侵略,吾族必日趋于消灭矣。是故吾人于新旧医学,非有所好恶于其间也,感于时代之进化,民族之存亡,不得不惟科学之真理是求,而大声疾呼,发聋振聩也。虽然,列强之医学,今虽臻于科学化,初非一蹴而成者,其始之浅陋,亦奚异于我,盖亦循序渐进,递变而成者,特外人不甘保守,勇于进取而国人善于保守,惮于进取,不惟惮于进取,抑且阻挠他人之进取。 这段谈话刊布之后,中医界觉得很不利,我就草拟了一篇驳复的文字,交申新通讯社发表。原文节录如下: 至言医药之新旧,谓中医等于土车,西医等于汽车,一若中医天然必至淘汰之途,然医药实无分新旧,要以实验为依归。近年来全世界咸知麻黄为特效药,“阿特拉灵”之销数,遍于全国,人人认为新药,孰知此即先生所认为应淘汰之旧药也。如山道年乌路托,无一非中国年销五千万之中药原料也,方今德国研究若狂之汉医药,被人目为新知者,亦即先生所认为应即淘汰之旧药也。数千年来,中医治病,成绩具在,前者中国未尝因无西医而死亡率倍加,今者中国亦未尝因有西医而延寿率激增,西医有长短,中医亦有长短,此乃国人一致之断语,愿中西医界各取人之长,以补我之短,毋谓中医不合科学,应即废止。孙中山先生建国大纲,首言西人昔日笑我饮猪血酱油,认为违背科学,其后始知猪血含铁质甚富,有补血之功,酱油含维他命成分,有牛肉汁之效,乃创行之非艰,知之惟艰之说。然则中医之不尽合科学,盖亦吾人行之而不知也,是以吾人治病,恒能愈西医不愈之病,此行之而不知及知之而不行之故。否则科学万能,西医来华,即能使中医无自存之可能,何劳西医界西药界奔走会议,以政治势力消灭中医药哉?今日中医界之势力,单就上海一市而论,中医达二千人以上,西医不出五百,中药贸易年达九千万元之巨,中药职工达万人之多,中医常识之报纸,销达数万份之多,如中医消灭,则西药销数,自当十倍此数,然则中医之取缔,实乃造成西药畅销之机会,中国虽富,恐亦不胜此巨额漏卮也。况乎当此西药商百计推销出品之际,经济侵略其实可虑,素仰先生以党国为重,掬诚上陈,或不以土壤细流而忽之也。(下略) 两段原文都很长,各地报纸全文披露,接着中西医在报纸上掀起了论战;可是最后,还是卫生部部长薛笃弼公开表示:“这个议案已搁置不予执行。”这一场震撼全国的大风波,也就烟消云散了。中医界为纪念三一七请愿事件,定此日为“国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