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在上海收买的汉奸,初期是一些无恶不作的流氓,最有名的是常玉清。他是一个不识字的旗人,生长在南京,所以能说一口南京话,手下有一千多个徒弟,都是窃盗绑匪和打家劫舍之流。他是一个痴肥的大胖子,拥有许多不义之财,但是没有职业,恐怕被人轻视,于是就在北泥城桥平乔路口开了一间规模很大的浴室,用“大观园”三字作为浴室的名称。这间浴室,每天自早到晚,总有三四百人出入,在浴室内大家都是袒胸露腹肉膊相见,本来没有什么稀罕,但是用“大观园”为名,稍有知识的人看了都为之失笑,认为这个命名的人,颇有些幽默感。 日军方面给他一个使命,就是在闸北各地段,预先租了好多房屋,他的徒弟们就潜伏在那里,在战事最激烈期间,负责燃放真假信号弹,供给日军作为攻击目标。对日军来说,他确实有些作用,这种信号弹在夜间红红绿绿,直射天空,令国军心理上受到很大的威胁,苦于这班小汉奸,东流西窜,不知从何查起,一时也真奈何他们不得。 直到国军撤退之后,日本人论功行赏,常玉清成为日军旗下的红人,终日盘踞在日本军部所在的北四川路“新亚大酒店”中。他占着一间办公室,声势不可一世。 日军培养出来的汉奸,大都是这一类流氓,文人极少做他们的走狗。只有一个知名的人物叫余大雄,他本是日本留学生,最初在望平街的《神州日报》社担任日文翻译,但是当时的中文报,很少采用日本的特写稿件,而且该报日出一大张,篇幅很少,余大雄无法发挥他的才干。于是他建议每三天出版一张小报,夹在《神州日报》中附送,名称用“晶报”二字,这是表示三日一次的意思。《晶报》编得很精彩,渐渐改为独立发行,销数竟远远超出《神州日报》。《晶报》着重社会上的内幕新闻,执笔的都是一流文人,如张丹斧、钱芥尘、袁寒云、毕倚虹等。余大雄善于奔走拉稿,所以这张报纸办得有声有色,人家替他题了一个外号,叫做“脚编辑”。 从前的小报畅言无忌,对个人隐私,或显或隐地尽量揭露,《晶报》常有惊人的消息,所以销数日广,达到数万。 余大雄这人工于心计,表面上从不暴露轻狂嚣张的姿态,他又善于理财,常常为了一篇揭露社会名流的稿件,敲上一笔竹杠,数目不大是不要的,尤其是贩卖烟土或是走私方面的著名人物,给他按月发津贴,因此他早已成为一个殷富的报人。 他因精通日文,早和日本人拉上关系,待到八一三炮声一响,若干报纸都停顿下来,他就潜入新亚大酒店,替日本人做工作,这是日本军部方面红极一时的文人。 常玉清是个粗人,既不会写,又不会讲日本话,一切要靠余大雄传译。因为利益上的冲突,常玉清对余早已怀恨在心。一天晚上,常玉清的徒弟用一把小斧头,就在新亚大酒店的浴室里把余大雄砍死了。这是上海人在战争期间第一次听到的新闻,足见当时汉奸之间,相处也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