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二日 太阳依旧升起。人们依旧忙碌。 只是有好多人第一次知道远在瑞芳那儿有一个叫顺兴坑的煤矿,那儿有一群人正以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方式谋取生活,可是,那儿也有三十四个人却在认识之前羞怯地跑开了,只留下名字,在报纸上占上长长的一排。 三月廿三日,下午五时 依旧忙碌地照顾着抽水机的人们突然都停下工作,静肃地望着那几个缓缓走来的人。 捧着冥纸的老妇领头走在前面,后头跟着的是一个穿戴重孝捧着神位的小孩,然后是一个少妇,她抱着孩子低着头,而那孩子却拉扯着她头上的粗麻盖头,嘻嘻地笑着,牙牙的说:“妈妈,我也要戴嘛!我也要啦!” 人群中有人跑过来,站在老妇的面前低声说:“阿母,我们都还在救……” “我知道,我知道,秋男他也知道,他会感谢你们,保佑你们,”那老妇说,“他一向是那么记得人家的情……我只不过来烧些钱啦,让他路上用得着,你不晓得,他节俭得有时口袋里连一毛都没有哦……” 天渐渐暗了,人们围了过来,帮着她们把一张一张的冥纸燃了,于是,天地之间便充塞着一股肃杀哀伤的气息,任风吹拂不去…… 下午六时卅分 阿菊走到矿工洗浴的棚子边后,便把素梅交给国忠抱着,自顾朝那些悬挂着的一套套衣服的暗处走去。 “阿菊,暗了,你找得到吗?”秋男的母亲朝媳妇唤道。 “找得到,阿母,我闻得出来……”阿菊答着,果真一套接一套地摸着、嗅着过去。 晚风很强,那些衣服摇晃不定,一套一套似乎都朝阿菊招着手。国忠愣愣地望着妈妈移动的影子。 “阿母!”忽然间,阿菊兴奋地叫着,“我找到了。” “真的吗?” “这裤袋我补过的,摸也摸得出来。”阿菊说。 “好吧,那回去吧。” “阿母,我把它洗一洗才带回去好吗?” “……” 阿菊说着便跪了下来,抓过桶子提了满满的一桶水,洒湿了衣服之后便揉了起来。 她不时地咳着,和着滋滋的水声,和粗沉的喘息,她起伏着上身,使劲地洗着。 最后那桶水便洗完了,她站了起来又提了一桶。 “阿菊,好了。” “阿母,还脏呢!” “你看得见?” “还脏……”阿菊喃喃地说道,最后那强忍住的哭声终于慢慢泄出。 “还脏……阿母。” “回去,阿菊,洗破了,秋男不高兴,你知道吗?” “还脏……”阿菊终于哭出声来,却还使尽力气地搓着衣服,那身子起伏得愈是厉害,在黑暗中有如跪拜着神明似地不停地叩着头。 “回去,阿菊,回去,回去啰——”老妇的声音突然爆开,仰着头对着惨黑的星空有如招魂般的一声紧似一声,“回去啰——秋男,我的儿呀——,回去啰——回去啊——” 国忠紧抿着嘴唇,可是那眼泪却还是溢流出来,他抱着早已睡去的妹妹,慢慢走向母亲,他停了一会儿,装出笑容低声跟妈妈说:“不要紧,妈妈,不要紧啦……” 可是两个妇人却仍哭叫着,那声音把山坡上的风都叫冷啰! 此后 即如天终会放晴,水终会抽干,当然,在温暖的人情里,那无数行的眼泪会干得快些。只是,人再也回不来了。 大家都将了解,悲剧并非全是错误造成的,如果要归罪于谁,请归罪神,它不该创造矿工这个行业。 也许我们都会想到,哪里去找这么长的一个墓碑好把三十四个名字一齐刻上?他们是: 俞添登郑春发 陈忠川吴秋男 等卅四个矿工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