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卷的日记开始于1858年的春天。 这年3月,赫德被任命为英国驻广州领事馆的二等帮办,并在不久后爆发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出任联军委员会秘书,成为执掌占领期间广州实权的人物之一。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是带着阿姚从宁波赴香港,再乘炮艇"福雷斯特"号前往广州的。如果我们注意到,5月时阿姚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么很有可能,赫德就是在船上搞大了她的肚子。 保存下来的1858年3月至12月的广州日记,偶尔会出现阿姚的身影: 5月20日,两位不期而至的军官进入赫德的住宅,他机智的情人躲入后堂,未被看见。5月26日,"阿姚(怀孕)两个月了"。7月8日,"我正经受一种心理上的变化:对异性比过去想得少了,不喜欢那种想象中的私通了"。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赫德把她送到了澳门。偶尔派仆人阿志给她送钱。或许是因为囊中羞涩,有一次阿姚向赫德开口要七百元钱,这颇使赫德不快。显然,她的怀孕让她不仅销声匿迹,而且还失去了往日有过的关怀。 他怒气冲冲地记载那些不愉快的会面场景:"我的女船娘回来了,她于前夜从澳门回来。她向我要200元。我一定要和她断绝关系。""阿姚最起码的要求是700元,或最少200元,没门儿!"(1858年8月15日的日记) "给阿姚125元,我的意思是这就了结了关系。"(1858年9月19日的日记) 阿姚怀孕期间,年轻的领事馆官员又开始另觅新欢。他毫无廉耻地记下他的艳梦:"星期五,从一个美妙的梦中醒来,梦见把MM捧在怀里,亲吻她--这样甜蜜--紧贴她的前额。" 他开始频繁地和一个叫阿依的广州女孩幽会。他去东北门她的住所去看她,送给她钱,又把她带到自己宝塔街的住处。星期天,他和阿依一同骑马去广州城外的南郊和西郊。如此迅疾的发展速度,无疑更适合他那种殖民地情欲的发泄,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这只是一个性苦闷的男人在同居女友怀孕期间的拈花惹草。总的来说,这个花心大萝卜同时还算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大约是在这年底或下年初,阿姚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安娜,可能是舔犊情深,赫德义无反顾地离开情人阿依,迅速回到阿姚身边,和她恢复了关系。 后来阿姚又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赫柏特·赫德和阿瑟·哈特。(1866年春天,趁带着"斌椿使团"访问欧洲之际,他把这三个孩子作为养子女送回英国,托一个同他有业务往来的商店司账戴维森先生和他妻子抚养,并接受英国式的教育。)在以后的生活中,无论是总税务司署搬到了北京,还是出去巡视各口岸城市的关务,他经常会回到上海,看望这三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 1866年春天,大清海关总税务司、在遥远的东方有着冒险经历并取得成功的罗伯特·赫德回到北爱尔兰,迎娶他的未婚妻赫斯特·简·布莱顿小姐,阿尔玛郡波塔当的一个小镇上的医生的女儿。这一年他三十一岁,布莱顿小姐十九岁。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只是在赫德一个姑妈的介绍下通了几封信。出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作正式妻子的考虑,他闪电式地向她求婚,得到了她和家人的同意。他们在都柏林举行了婚礼,在浪漫的基拉尼湖畔度过了蜜月。 年底,赫德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和几个招聘来的同文馆教习回到了北京。海关处理不完的事务在等着他。 他马上有了这样的感叹:"夫妻生活确实干扰了一个男人的工作。" 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四十五年,其中有二十一年是在北京共同度过的。余下的二十四年,赫德夫人住在伦敦卡多根广场一座舒适的房子里。赫德供给她足够多的钱款,用于旅游和娱乐,还不时转送给她中国官员送的珠宝、皮毛和丝绸等昂贵的礼物。作为报答,丈夫不在场时赫德夫人履行了一个维多利亚时代妻子应尽的职责。他们经常客气地音讯往来,互致亲切的问候和祝福。罗伯特·赫德和家人 帝国的迷津此后出现在公众眼前的罗伯特·赫德,完全是一位整日案牍劳顿的官吏的形象。他时而还会在社交场上与一些妙龄女郎应酬交际,颇有绅士风度地献献殷勤,或真或假地说一些表白爱慕的话,但他再也不会像五十年代在宁波时期那样对她们充满性幻想。 在结婚十年后一场神经衰弱症之后,他和赫斯特·简·布莱顿的夫妻生活虽未完全废弛,但也见出了败象。或许,早在1866年,赫德先生在都柏林挽着赫斯特·简·布莱顿小姐的手走进婚姻殿堂时,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的激情,已经在中国耗尽。 1875年11月,在一封有关三个孩子的教育问题写给他的伦敦代理人金登干的信中,他抑制不住地流露了对这个女人的思念与愧疚:"她(指赫德与阿姚的大女儿安娜)的母亲是人们能想象得出的最可爱、最有理智的人,她父亲原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后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是个傻瓜。" 没有一个人知道阿姚后来怎么样。据赫德告诉他的儿女们,她在1865年生下小儿子阿瑟·哈特后去世了。由于资料的缺乏,我无法否定赫德的这一说法。她或许是死了,比如死于生最后一个儿子阿瑟·哈特时的难产或其他疾病。但对这没有先兆的死,我总心存疑惑。 更大的可能,会不会是新婚在即的赫德把她像一只旧雨靴一样遗弃了?联系到日后身居高位的赫德为人日益谨慎和圆通,越来越爱惜自己的羽毛,这不是没有可能。离开赫德后的这个女人,她或许在广州嫁人了,或许回了宁波老家。她的情夫在以后的日子里把日记中她的痕迹几乎全剔除干净了。没有一个人再提起她,就好像她本来就不存在。 她就像一粒灰尘消失在流转的大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