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7月初的某一天,由于不胜昆虫们的骚扰,赫德搬出领事馆,住进了怡和洋行在宁波的代理人帕特里奇船长的家里。 1855年7月1日的日记中,赫德描绘了这个夏天带给他的种种病症:"先是腹泻,然后在星期四便秘,我服了药,在星期五和星期六仍然病得很厉害,今天多少好些,但舌头仍很脏,嘴里有一股很讨厌的味道。昨天和前天热得厉害。今天上午身体非常虚弱。简直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到哪里去才有风吹进屋来。"尔后他记录了这天下午两点钟后的一场大雨:"先是刮大风,再是雷暴,雨点大如普赖斯小姐的顶针。由于这场雨下午变得凉爽宜人,蟋蟀、蝗虫、蚊子和青蛙现在都忙着歌唱。"最后他按捺不住兴奋地说:"明天我去帕特里奇船长家暂住,以度过热季。" 帕特里奇船长这年三十出头,却已是显赫一时的商人。他的鸦片生意做得很大。一住进他家,年轻的领事馆翻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优裕起来。我们可以设想那是在一幢气派的大房子里,长驱而入的江风吹动洁白的落地窗帘,屋里安放着远洋运来的英国家具,架上陈列着主人搜罗来的各式古玩。宅内婢仆成群,她们懂得洋人的喜好,善于逢迎,无一不令人心满意足。 见多识广的船长自然有能力解决朋友的性苦闷。我们还不妨进一步设想,帕特里奇船长自己就有一个中国情妇,通过这个女人,给赫德搞个把年轻姑娘怕不是什么难事。 大约是在1857年夏天,一个叫阿姚(Ayaou)的宁波姑娘进入了我们的视线。这个出身低微的船家女儿是赫德在中国的第一个情人。 赫德的日记早在1855年的夏天就戛然中断了,显然,赫德后来在整理日记时把有关性苦闷和与情人同居的日记一并销毁了。这一时期我们所能看到的最后一篇赫德日记是1855年7月29日,它包括以下散页:一些未写完的致友人的信件,若干篇宗教经文,关于宁波日常生活的一些片断,还有一些显示日记作者文学素养的虚构故事的片断。 日后名满天下的大清海关总税务司爱惜羽毛,不想让人看到有此暧昧关系的记载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过多渲染结婚之前的男女情事也未免使他未来的妻子难堪。当然,按照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标准被看作放荡和见不得人的事,在我们今天看来完全可能是这个人在中国最富有意思的经历。 赫德日记的整理者之一费正清先生发现,消失的赫德日记为1855年7月29日至1858年3月20日,长达两年九个月。在这一删节过程中,赫德把有关那个女人的记载连同那些多事的年代中许多外交和商业史上日常事件的记载一起销毁,这对今天的研究者来说实在是无可弥补的缺憾。 费正清推测,赫德出于塑造自身形象的考虑删减这部分日记的时间,当在1902年海关职员马士(Morse,Hosea Ballou)因打算为赫德写传记而要求阅读他的日记的前后。马士本想写一部以"赫德爵士和他所组织的那个伟大的中国海关"为核心的历史性传记,因为赫德的谢绝,他才不得不"用一部历史代替一部传记",写成了被称为"国际汉学界研究中国近代史的主要参考书"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到了1906年,赫德就有关使用他的日记一事,最后致函马士:"关于我的日记,本来打算在我归天之日付之一炬,然而在1900年的兵乱中虽然其余一切皆荡然无存,此物居然得以幸免,真是不可思议。但此次幸免于难,并未使此物获得任何不同寻常的价值,而我还深恐其不仅难于理解,反使涉猎者徒耗精力,得不偿失。我估计目前我已写到第70卷,要把它从头到底重读一遍,并把其中不能用的部分剔除出去,可能需要花费五六年时间,而且我的生活必须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无稍许的变化。"但幸运的是,可能因为日记过分庞大,赫德在处理这个时段的日记时删减未尽,还是有关于阿姚和他的私生活的信息泄露出来。顺着日记残片和赫德与在伦敦的代理人金登干的通信,阿姚这个和他一起生活了七年的中国女子得以在下文的叙述中重新浮现。 我们大致可以猜测,由于长年生活在这座海边城市,这个叫阿姚的女子有着终日被海风吹拂的黧黑的肤色。考虑到她日后要为赫德生下三个子女,她应该有着一个预示着丰盛生殖力的硕大的屁股。给洋人做情妇,她的社会地位应该不高,据赫德的日记记载,她是沿海船家的女儿。赫德养着她,想必还要定期付出一笔费用,其中有一部分要支付给她的家庭作为补偿。我们还不妨设想,她长着一双健康的天足。 这个精明的年轻人自然不会有在这个小地方作长期投资的想法,无论是金钱的投资还是感情的投资,他都没有这个打算。他希望等他的任期结束--一般是四年--他就可以回到爱尔兰向家人和朋友吹嘘他在远东的神奇经历。没错,他是被情欲包围着。没错,他向往着在异国有尽可能销魂的艳遇。但在这个开埠通商才十来年的小地方,他不需要爱情,他只要一个女人,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的是一种殖民地情欲:它绚烂而短暂,放荡而有节制,充满了异国情调。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显然背叛了他的初衷。 他喜欢上了和这女人做爱。她浑圆结实的臀就像一艘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掀翻的船,可以载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激发了这女人的情欲,又甘愿做这情欲的俘虏。当高潮到来,他是多么着迷于她汗水的芳香,着迷于那具丰饶的身子里发出的潮汐般的叹息啊。而且,房事之后拥着这个当地姑娘学说土话又是多么地令人销魂。 做个传教士的想法早就一去不返,祈祷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上帝出现在意念中越来越变得像个稀客。他再也不提回贝尔法斯特去。(1866年春天的回国度假是个例外,他要回去与正式的夫人完婚。)对女人的爱,古老帝国的房中术,像锚锭一样把他固定在世俗世界里,而他也无需再去考虑来生会遭受什么样的报应。 和阿姚的同居时期--保守的测算是在1857-1865年的七年间--成了他一生享受艳福的高潮时期。他好像要把对女人的幻想和激情在这个宁波女人身上耗尽。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让未来的赫德爵士永久留在中国的因素不是别的,正是他和这个女人的生活经历。在文化上,他依然是个异乡客,要靠经常通过阅读来自伦敦和爱丁堡的期刊来慰藉心灵,但在情感生活中,已完全以中国为中心了。 他生活在中国,这个女人却让他毫无他乡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