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赫德是乘坐"厄林"号从上海到宁波的。10月中旬的一天,船从镇海炮台"高傲的眼皮下"驶过,进入甬江。然后他看到了宁波--不,不如说是他看到了这座抵挡海盗的要塞下的大队帆船。林立的船桅几乎把城市从视线中遮去。 这是他对这个东部小城的最初印象:这是一座咸鱼气味包围着的保守主义的城市--保守主义尤其通过士大夫阶级的惧外憎外心理表现出来,是根深蒂固的官绅家族集中地,终日响着算盘声和桐城派古文的诵读声,某些物品被视为这个城市的特产:漆器、木雕、镶嵌银饰的家具和一些贵金属制品。 大多数传教士住在城东三条河流汇合处的岬角上,他们在那里建造了学校、礼拜堂和几座简陋的房屋。英国领事馆坐落在离河岸稍远的一个长条形的岬角上,这一段河常常被叫作领事馆小湾。从领事馆的窗口,可以看到河对岸坟地的荒草。 我们十九岁的年轻主人公开始在英国驻宁波的领事馆内孤独地工作,他的职责是主管送交中国海关的船运报告并学习汉语。可以想象他对这一工作并无多大兴趣,他更向往的是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被派遣到这个古老的国度。既然所有的道路都掌握在上帝的手中,他希望很快投身到传播耶稣基督福音的工作中。怀疑和恐惧的确有,引诱的确在进攻。"感谢上帝,"他说,"感谢上帝我仍然喜欢宗教"。 可是穿上教士的长袍难道就能免受魔鬼的诱引吗?他应该记得雨果曾经描述过一个因情欲的折磨而变得神经质的神父--巴黎圣母院的克洛德主教。主教大人爱上了在广场上跳舞的吉普赛姑娘艾斯美拉达,因为得不到这个姑娘,在嫉妒和失望中把她送上了绞刑架。 主教去牢房看那个姑娘,像一只狗一样爬到女犯人面前说:"姑娘,怜悯我吧,在我的伤口上涂点香膏吧,请你一只手惩罚我,另一只手爱抚我吧。" 结果呢,吉普赛姑娘用一阵可怕的笑声打断了他的乞求:"神父,你的指甲里还沾着血呢!" 于是她只有死,还拉上了同样爱着她美丽容貌的敲钟人夸西莫多。 1855年2月3日,赫德穿过近郊的田野出去散步,看见了几座坟墓。其中有一块石碑,是被海盗淹死的美国传教士娄理华的墓碑,上面写着:"我是这土地上的一个陌生人。"那一刻,他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了恐惧。留在中国还是回英国?当牧师还是当律师?还是去经商?他就像一个旅行者来到一个岔路口,前面有五六个岔道,可他不知道该走哪一条。最后他决定留在这块土地上,学会官话和难听的宁波土话,然后从事传教工作。他相信这是他来到这里的责任。 宁波土话听上去音调刺耳、粗鄙不文,以致有俗语说"宁与苏州人吵架,不和宁波佬谈恋爱",但为了与当地人打交道,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学。丁韪良牧师教给他一套自编的拼音,这套拼音系统以欧洲语言中的元音为基础,加上其他一些变音符号,可以把宁波土话拼写下来。丁韪良还教给他洋泾滨英语,一种在开放口岸经常被用来取代汉语的混合语。 牧师还给他讲了一个笑话,说有个英国人一大早让他的厨子去买十八颗yangmi(杨梅)--一种类似梅子的水果。 "你猜他买来了什么?"牧师卖关子。 "是什么?"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厨子回来时气喘吁吁地挑着一扎羊尾巴--这种既大又肥的羊尾巴在当地一向被视作珍馐佳肴,一面还向主人表示歉意,因为他在街上跑了大半天也只找到了十二条羊尾巴。" 赫德大笑:"翻译就是误解,这话真是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