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意的眸子因剧痛而有一层迷蒙,“苏同,扶我起来。”他的声音很低,却笃定如金石。 苏长衫衣袖一翻,轮椅已正了过来,他稳稳地将君无意扶到轮椅上。 君相约低着头,那种婉约柔倦到极致,充满了喟叹般的诗意,“皇上答应了我,一定不会害你的性命,哥哥……你跟我回长安吧。” “你上山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君无意缓缓闭上了眼。 “山下有近万兵士,把所有出口都封锁了,还有‘落魄谷’的四大高手也来了,过了今晚,这山顶就不再是净土了。”君相约淡淡说着,泪突然落了下来,“我宁可自己伤了你,也不愿他们杀了你。” “可……我宁愿死在他们手上,也不愿承受今日之伤。”君无意的右手握住轮椅,关节雪白如冰。 君相约抬起头来,眼眸被泪光盈满,里面还有一点惊惶、一点后悔,她怔怔地看着君无意。 “无论如何,”君无意终于慢慢转动轮椅背过身去,话语中并没有半点责备之意,“这三天我过得很开心。” 他平静地说着,但睫下的眼神好像一块被打碎的砚,裂痕一直进入他坚强的意志里。 君相约怔怔地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吗?男人的大度有时只会让女人痛苦,因为她会发现,没有你不能包容的错,没有你不能割舍的情……”泪水成串滑落她的脸颊,“你甚至不屑于问一问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君无意的手握紧了轮椅。 “我这些年在深宫里……尝尽人情冷暖,尝遍寂寞血泪,一点点萎谢了自己的内心,一点点变得麻木……我本以为自己狠不下心来放这一片优昙,但我的心比自己想像的要冷。哥哥,不仅你不认识我,连我也不认识自己了。”她双肩颤抖,“哥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是为了我的丈夫。” 山洞里一片死寂。 “我认识君无意十年,今日才知,原来没有他不能包容的错,没有他不能割舍的情。”苏长衫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他不会怪你,只会怪自己,当初没有留住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深宫中尝尽人情冷暖,尝遍寂寞血泪,红颜未老心先死——不是你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你,是与不是?!” 他最后的四个字突然扬声,几乎是一声怒喝,雷霆般裂开寂静的雪夜! 君相约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地看着苏长衫。 “他从来都不愿意包容,却不能不包容;他从来不忍心割舍,却不能不割舍——从始至终,是你在逼他包容,逼他割舍。眼见你入宫为妃,不是他不会痛苦;被最信任的人所背叛,不是他不会愤怒,甚至你现在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不是他不愿意争辩!”苏长衫一拂袖,“君无意他是人,不是神。” 他是人,不是神。 君相约冰凉的指尖一阵灼烫。 “他送你入宫,是因为他发现你爱上了杨广;他不怪你,是因为他记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听着你的指责不辩驳,是因为他心已死!”苏长衫厉声道。 君相约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孔,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只有火堆在寂寞地燃烧,仿佛要在这寒冷的冬夜燃尽所有的生命。 “他很笨,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很固执,总把百姓安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可以为大隋天下粉身碎骨,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一句——有没有心力交瘁的苦累,有没有含冤受辱的无奈,有没有遭遇背叛的心灰?”苏长衫一挥袖,正在燃烧的火堆被他的袖风掀倒,火星四溅! “他宁可身死,不愿心死;宁可玉碎于此,不愿一生残废。” 君无意压抑许久的一口血突然呕了出来,背对着苏长衫,热泪滚落他的脸颊。 他从来都不愿意包容,却不能不包容;他从来不忍心割舍,却不能不割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一句——有没有心力交瘁的苦累,有没有含冤受辱的无奈,有没有遭遇背叛的心灰?他宁可身死,不愿心死;宁可玉碎于此,不愿一生残废。 苏同啊苏同…… “哥哥!”君相约失声痛哭,紧紧抱住君无意无力的双腿,“我……我不知道这优昙会害了你的腿,更不知道会让你终身残废!我听信了皇上的话,只想困住你两日,我真的……只想困住你两日!” 君无意的容颜一片苍白。 “哥哥,我……我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就怨你把我送入宫中,我不敢承认,是我自己迷恋上他而要入宫的!爹和你一直都那样宠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我以为自己这一生中没有得不到的爱……我不敢正视自己的失败失意,只有埋怨你……哥哥……是我太自私!”她语无伦次地痛哭着,突然一头向石壁撞去! “相约!”君无意猛地伸手去拉她,却整个人跌落在地。 一颗石头打中了君相约的软麻穴,她顿时软倒下去。 叶舫庭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天下也只有她在这个时候还能边吃瓜子边说话,“君姐姐,苏同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你刚才听到了,也看到了,君将军流血流泪,他怎么会是心死的人?” 君相约茫然无助地看着她,只是颤抖。 “人生无情,却还有义——”叶舫庭指指苏长衫,“今日将军的血泪,都是为他而流。” 她解开君相约的穴道,扶她起来,“说不定我家将军心里正在想‘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而觉得人生有趣得很呢!”她笑眯眯的脸慢慢靠近君相约,“你现在去死,不是把他那一点趣味也要消灭?你嘴上说自己自私,心里真的承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