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所有人都听得糊里糊涂,又听得清清楚楚——藏有天下武学的白玉美人,究竟是物,还是人? 几缕阳光照进室内,地上断刀染血,清艳如泪。 戚璇身受重伤,凄然放声大笑,悲怆笑声令人心酸,“爹!你倾尽毕生之力要找寻的珍宝,和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到头来却分不清了……” 她笑得脱力跌在地上,喘息了许久,吃力地缓缓朝淳于滨爬去,“我做的所有事情件件都荒唐可笑,唯一真实的……就是,我真心爱过你……”她泪水浸湿脸颊,依稀又是那个清纯可怜的杨念念。 淳于滨眼中也满是泪,不知是惊恐,还是愧疚。 戚璇艰难地、缓缓地向他伸出手——清秀的小手,曾经为淳于滨端过羹汤、缝过衣服的小手,淳于滨茫然地、本能般地也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小手。 那熟悉的十指渐渐接近,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却突然如刀一样插向淳于滨的颈脖! 戚氏独门“手刀诀”,可十指化刀,其利断金。只在一瞬间,所有的缱绻都化为恐怖。 女人最恨的,竟不是她的仇人,而是爱过她又背叛她的男人。使用“手刀诀”对身体摧残巨大,在内力旺盛时也需要谨慎使用,稍有不慎就会经脉断绝,戚璇身受重伤,此刻拼得玉石俱焚也要使用此诀要了淳于滨的命。 噗——掌入血肉,鲜血一滴滴落下来,淳于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大叫一声:“不!” 在刚才的一瞬间,微生砚挡在他身前,承受了这一击。 戚璇十指抽出,微生砚的肩上顿时喷出数股血泉,他竟然还清醒着,握住戚璇的手腕,“……戚璇……我爹……杀了你爹,你杀了我……我们的恩怨就此……了结……”他口中渗血,用尽气力道,“不要……再延续……这悲剧……” 戚璇睁大眼听着,看着微生砚如一片融雪般软倒下去,在这一瞬间,她也颓然倒了下去。 苏长衫探向戚璇的脉搏,怔了一下,经脉尽断,她已气绝。扶起微生砚,苏长衫疾点他周身几处大穴止血。 “不必了……”微生砚雪白清冷的容颜上竟有一丝笑意,“我很快……就可以……见到……阿翎了……” “微生砚!”苏长衫的话音素来平和,此时却一声厉喝打断他,“她一直用尽方法,就是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她为何要在误解你二人之后,还到唐门为你买药?你可知这孑归昂贵在何处?它需要以人血为引,方能种植,一升孑归一升血!你问一问唐长老,是不是这样?” 微生砚惨白空洞的眼睛突然湿润。苏长衫扯下衣襟的布条,包扎住他的肩膀,不一会儿便血染葛布。苏长衫放缓了语气,“为何彼此深爱对方,却因为放不下骄傲,十年无法心意相通?也许,她日日只等你的一句温言软语,而不是,你为她默写冰冷的剑谱。” 微生砚眼中簌簌落下泪来,头向旁一侧,已然晕了过去。 苏长衫却吐出一口气。人生有时虽然悲伤,但只要有求生的意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厅中沉寂了片刻,只听妙冲道人大嚷:“喂!你先帮老子把穴道解开啊!”说话虽凶,却是眼巴巴地望着苏长衫。 苏长衫并不理他,只将双手抵住微生砚的背心,将内力渡过去。 这时,厅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清脆干净、俏皮暖和之极,接着一个劲装的少女提剑进来,高声道:“苏同此人我最了解,看似一本正经,其实向来最怜香惜玉,要他不救绝世美人,先救你这个臭老头子,怕是万万做不到。” “他奶奶的!”妙冲道人大骂,“你又是哪里来的丫头?” “舫庭!”苏长衫喝止她,“不要胡说。微生砚失血过多,命在旦夕,我自是先救危险之人,你既然来了,就帮几位前辈把穴道解开。” 那少女笑嘻嘻地凑到妙冲道人眼前,“我是想解,可是刚才被这臭老头凶巴巴地一骂,忘了该怎么解穴了。” 也不管妙冲道人破口大骂,她又笑眯眯地晃到苏长衫跟前,掏出一小包瓜子来,边吃边说:“君将军让我来帮你,我就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来了,不过遇到一家做川蜀酸辣豆花的馆子,我情不自禁多逗留了一日,没想到你已经把事情办完了,让我无事可做。” 她的瓜子嗑得嘣嘣响,还连连摇头,“实在是无趣,无趣……” 满座的江湖豪杰都动弹不得,只能听这少女吃着瓜子自言自语,不知是该哭,该笑,还是哭笑不得? 一个月后。 将军府凉亭中,苏长衫与一人对坐共饮。 那男子容貌隽雅,握着酒杯的修长十指似乎很适合拨弦弄筝,可事实上,这双手不仅握刀握剑,而且握着朝廷左翊卫“骁骑”十万重兵,他就是人称“白衣谡剑”的上将军君无意。 君无意为苏长衫斟了一杯,“这次在川蜀破了江湖大案,据说市井已经开始流传你苏少侠的故事了。” “故事自然是有的。”苏长衫将酒饮了,“我听说被叶舫庭这丫头一闹,江湖上流传我有断袖之癖。”见君无意忍俊不禁,苏长衫继续道,“我此次逗留川蜀七日,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朝身后道,“把东西端上来。” 童子端了一碟热气腾腾的东西上来,形状如鱼颜色黑黄,焦头糊脑。 “这是鱼。”苏长衫认真地说,“我做的。” 君无意差点被一口酒呛住。 “我亲手做的,你一定要尝尝。”苏长衫很认真地说。 看了看碟中黑黄不辨的一团东西,又看了看苏长衫,纵使有涵养如君无意,表情也十分复杂,终于举箸朝那焦黄不明的鱼肉夹去—— “将军!”一个侍卫突然来报。 君无意无奈地看了苏长衫一眼,放下筷子,但眼里明显神色一松,“何事?” “刑部张大人来了。”侍卫说,“说是来拿人的……”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穿官袍的精瘦中年人迈了进来。 那张大人先向君无意行过跪拜大礼,“下官见过君将军。因为公务在身,擅闯府宅,请君将军恕罪。”然后起身朝苏长衫道,“阁下可是江南苏长衫?” “正是。”苏长衫站了起来。 “你是否住在正月客栈?” “不错。” “你是否与一同赶考的书生方瑞同住一间客房?” “不错。” “他今日死在了房中。”张大人严肃地道,“请苏公子随我到刑部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