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之国川蜀,风光奇秀。 四周环绕的峨眉、青城、蒙顶三山,向来是武林名宿聚集之地。在西郊还有一座不太出名的山,名为覆水。此山一面见寒潭,三方临峡谷,青山却以水为名,取“覆水难收”之意,自然是奇峻有些来历的。 此山的东西南三面绝壁峡谷,没有哪怕半座桥、一根铁锁沟通。北面临水,宽阔的潭水十分奇特,在这方阔数百丈的水面,昼夜温差之大令人难以想像,无论冬夏,潭水都是夜晚冰冻三尺,白日沸腾滚烫。日出之后潭水灼热伤人,天黑之后潭面酷寒袭人。 现在晨曦微露,寒潭结着一层冰,冰光如刀。 “干吗要在大清早爬山?”叶舫庭连连打着哈欠。 “太阳一出来,冰面就会融化,到时渡潭就成妄想。”苏长衫背着君无意踏上冰面,迅速向前走。 叶舫庭连忙跟了过来。冰面倒映出他们的影子,清晰得如同照镜子一般,让人有种奇异的身临绝壁之感。 “怕太阳,晚上来不就行了吗?”叶舫庭气喘吁吁地问。 “晚上冰面的温度,可以冻掉你的脚指头。”苏长衫脚下速度分毫不减。 “难道以苏同你的轻功,不结冰的时候也越不过这潭水吗?”叶舫庭好奇地问。 苏长衫很干脆地摇头——哪怕在承认他做不到时,也是相当自信而肯定的。 “将军,你呢?”叶舫庭笑眯眯地又问。 君无意放目远眺,似乎在目测这深潭的宽度,摇摇头,“不能。” “连你们这样的高手也不能,那是不是表示——山上住的人只有在清晨天半亮不亮的时候才能下山,从不能睡懒觉?”叶舫庭更加好奇。 “自然不是。”苏长衫头也不回地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兴趣下山。山上有吃有喝,有石有树,甚至还有鹿、石头和药草,比朝廷和江湖有趣得多。” 突然,苏长衫的脚步一顿,前方潭面铺着金色的阳光。 日出固然是壮观美景,碎冰在阳光下渲染着华美的冷光,但美丽之下有时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冰水相融,前去无路,而前方还有数百丈远的距离。 “要是有两截浮木着力,可以过去。”苏长衫慢慢说。 可惜的是,冰面上一片光滑纯净,别说浮木,连枯枝也没有半根。 “那还不简单,我们回去找两截木头,再来渡潭!”叶舫庭得意地说,还没来得及高兴回头,突然怔住了——身后传来融冰的咔嚓声,身后阳光吻过的冰面正在慢慢碎裂。她顿时傻眼了。 前无去处,后无退路。 “以你的轻功,从此处一人前行,应该可以到对岸山上。”君无意沉着道,“你先过去,找到浮木再来接我们。” 苏长衫点头,片刻也不迟疑地将他放下来,一跃提气,掠向前方的水面。 叶舫庭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平时并不起眼的布衣,在这日照碧水的潭面上全力施展轻功行走时,也衣袂临风,翩若惊鸿! 日出的晨光落在那身影上,宛若宝石点缀,一衣带水,映出双重人影。 听着脚下咔嚓的细微碎裂声,叶舫庭不禁有些害怕,紧紧靠着君无意。君无意的白衣委落在冰上,衣角已有些濡湿。 终于,苏长衫的身影出现在对岸。 他的一只手臂不能活动,肩上扛着一根粗长的树木,根须泥土仍在,显然是刚刚在山上拔的。 只见他一抬手,将树木掷向潭水中。原本滚圆的大树在空中突然裂为两半,一前一后如同两叶小舟,稳稳地落在碎冰的水面上。原来他向前投掷树木时掌中已用了内力劈树,如此一来,片刻时间也未浪费。 不过片刻工夫,苏长衫已经回到原地。 “先带舫庭走。”君无意抬眸道。 叶舫庭看了一眼他濡湿的衣角和搁在寒冰之上的双腿,“先带将军走!” “还不快走。”君无意神色微微一敛,他并未发怒,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不等叶舫庭再说话,苏长衫已一把抱起她,施展轻功朝对岸行去。 数百丈远的距离,他的脚果然在那两截浮木上点了两下,不多不少只点了两下。 等放下叶舫庭,苏长衫回头的神色一凛。 君无意身下的冰正在阳光下寸寸龟裂,冰面四周也已经开始融化…… 苏长衫立刻飞身返还。 突然,只听叶舫庭一声惊叫,冰面咔嚓一声巨响,君无意向下陷去。 在下一个瞬间,两个身影冲天而起! 衣衫带起的水滴在阳光下刺眼闪亮如碎金。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轻功“一鸣惊人”,当日苏长衫一举击杀曹治于马背上,靠的就是这“一鸣惊人”。但轻功最重要的就是精气合一,而高深的轻功对人的气息有更高的要求,苏长衫三个来回全力施展轻功渡潭,飞身救人,根本来不及调整内息,如此一来,哪怕他武功再好,必受重创。 只见苏长衫看准位置,两人一起朝水面浮木坠去。 叶舫庭突然觉得脸上生疼,四面刮过一阵狂风,树林轰鸣,碎冰猎猎作响,两块浮木被狂风刮出十丈开外。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苏长衫毫不留情地一击左臂,将臂上固定骨骼的木板用力投掷于潭面上! 足点浮木。 借着这一憩之力,提气跃上六丈外一块尚未被阳光照射到的冰面。 苏长衫几乎是跌落在冰面上,不知是伤臂一击疼痛难忍,还是气息反噬受了内伤。 叶舫庭惊愕地看着潭水中央,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山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声音是清朗的男声,那歌也唱得嘹亮洒脱,带着山野清风和清泉的味道,也带着些日照晨雾的旷远、雨打屋瓦的磁性。 “有人吗?”叶舫庭惊喜地朝四周大声叫,“救命!救命!” 她一连喊了十几声救命,嗓子都快哑了,歌声才停了下来。 只听见那声音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可以猜想主人的脾气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武功却也低不到哪里去,因为光听声音,她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离得近还是远。 君无意的腿动弹不得,吃力地扶起苏长衫,墨石般的双眸映着微裂的冰。 “我上次的确顺利渡潭了。”苏长衫擦掉嘴角的血迹,没什么语气地说,“去年我在川蜀查案时上过覆水山。” 大业六年,苏长衫破了震惊天下的“白玉美人”命案,一举成名江湖。 “那时你轻身一人,自然不同。”君无意摇头。 一块浮冰承载着两人的重量,随着阳光终于扩散过来,裂缝也越来越大。在那句“那时你轻身一人,自然不同”的话刚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冰面突然咔嚓一声裂开。 与此同时,君无意一掌推向苏长衫的脊背,有力的掌风将苏长衫送向前方,借着这一推之力,苏长衫必可掠上岸去。 君无意微微一笑。 受推力反噬,他向后跌入千丈潭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