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震惊了大隋朝堂。 “君将军在丰州聚集三百士兵和上千民众谋反,杀了刺史曹治的儿子曹元贞?”叶舫庭直摇头,“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朝堂上没有玩笑,谋反更不是玩笑。”苏长衫语气平平地说,“皇上已经要亲审此事。” “皇上难道会相信曹治搬弄的是非?”叶舫庭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君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就算皇上不知道,朝臣们不知道吗?” “不错。曹治的奏折一从丰州传到长安,文武百官中就有数十人力谏皇上不要听信谗言,为君无意担保。从开国元勋老臣,到刚刚上任的新官,人人都在力保君无意。” 叶舫庭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苏长衫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轻松的神色,“几乎所有朝臣的心都向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这些奏折里固然有真心信任君无意的朝臣大将,但也有宇文化及的门生群党。” “他们保君将军做什么?”叶舫庭狐疑地问。 “自古帝王没有不多疑的,有时疑心一起,流放、杀人、诛九族便接踵而来。这些力保君无意的奏折,只怕是凶不是吉。”苏长衫看着窗外,西风烈斜阳,庭院里一派肃杀。 “你是说大家的心都向着君将军,皇上就算原本没有疑心,只怕也起疑了?”叶舫庭敛起了笑容。 “有些一心帮君无意的朝臣,料不到自己的举动会被人利用。”苏长衫将手中的书卷掷在桌上,“那些要以此事置君无意于死地的人,如何能错失千载难逢的良机?所以才形成了满朝一心、群臣力保君无意无罪的盛况。” “你是说君将军凶多吉少?”叶舫庭急了,“皇上让曹治将他押回京师受审,还有机会……” “等不到长安了。”苏长衫语气平平的一句话,让叶舫庭怔住了,“你可知曹治是什么人?” 叶舫庭想了想,“我曾听将军说,曹治既是一个干吏也是一个酷吏。现在北方有动荡隐忧,正好需要这样的人物来驻守边防。” 苏长衫回过头来,“曹治还有一个外号叫孝直,源于三国时期法孝直‘一饭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物,不论君无意为什么杀曹元贞,只要曹元贞的死与君无意有关……你说,他会怎样对君无意?” 叶舫庭觉得脊背一阵寒冷。 “皇上对曹治的了解恐怕比我们都深,他让曹治押送君无意回长安,表面上不偏不倚,也顺了朝臣们的意思。”苏长衫话语一沉,“其实,等于默许了曹治用自己的方式制服君无意——法无不可用,生死不论。” 叶舫庭咬紧了牙关,沉默许久,突然跺脚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辞官不做了。这狗屁朝堂,不是你的天地,也不是君将军的天地!” “但君无意执意要给天下百姓一方立足之地,一片朗朗青天。”苏长衫叹了一声,“他永远不能像我一样轻松。” 冬意浓,残阳染天际。 “苏公子,”小厮在门口报道,“有人送来了两匹马。” 叶舫庭推开门去,只见两匹黝黑发亮的骏马欢快地打着响鼻。“西风、青衣,怎么是你们两个?”她又惊又喜地跑过去,摸着马的鬃毛,“谁送你们来的?” “是一个士官送来的,他主人让带话过来,说苏公子看了就明白。”小厮摸着头回答。 “一定是我爹捣的鬼!”叶舫庭拧起眉毛。这分明就是叶家的两匹骏马西风与青衣,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怎会不认识? 苏长衫的手平稳有力地抚在马背上,“不愧是叶大将军——果然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叶禹岱是大隋战功赫赫的老将,也是统领外军“射声”的右御卫上将军。某位懒散无比、只以吃喝捣蛋闻名长安的小丫头,原本是堂堂将门之女。 “我爹葫芦里卖什么药啊?”叶舫庭不高兴地瞪着苏长衫,“他总是和君将军作对,能有什么好事?” 苏长衫一提马缰,翻身上了马背,笑道:“我倒觉得,满朝文臣武将中,只有你爹最了解君无意。” 冷月伶仃地挂在窗外的枯枝上,牢狱里异常湿冷。 “这十天里按大人的吩咐,各种酷刑都用过了。”屠大元跟在曹治身后,小心翼翼地说。 沉重的铁镣吊着双手,君无意身上的血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肩背两处重伤且不说,重创之下还强撑石壁引起的内伤更为严重。在这种情形下再承受酷刑,此刻看起来,他就像挂在铁镣上沉沉的夜色。 “皇上让我送你回长安受审。”曹治冷笑着理理衣襟,浑浊的眼神里有种残忍的快意,“你还以为皇上对你有多深的信任,我不过一个折子,皇上就信了七分,降旨将你交给我处置。” “皇上待我如何,我自清楚……”君无意的声音微弱,却字字如金石,敲打在众人心上,“我原以为你曹治是性情中人,呵呵……”他竟笑了一下,“没想到……是恩怨不明的小人。” 曹治脸色一变,很快变成了森冷的残忍,“我恩怨不明?要我将所有的报复加诸你身上,曹某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弄错过——区区皮肉之伤,又怎能抵我丧子之痛?”他突然疯狂地大笑,“我听说君无意爱民如子——杀了那些百姓和士兵,不是比杀了你更能让你体会彻心之痛吗?” 如愿听到君无意压抑的咳声后,曹治大笑,“况且,我不先答应放过他们,你能乖乖就范吗?我不欲擒故纵,你会有现在的后悔不迭吗?恩怨分明,要的就是报复得彻底。” 他将手中血红的刀扬起来,“我还听说,为将者最生不如死的,就是不能再上战场,所以我今日不杀你,只挑断你的脚筋,看看残废的君无意是不是生不如死!”他话音落下,刀也同时落下! 鲜血溅在曹治的脸上,月光凄厉地扑进小窗来。胡猛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君无意缓缓抬起头来,他并没有昏过去,甚至眼神还是清明的,“我怜你……丧子之痛,这一刀……我君无意受了……” 那眼神里既没有寒冷的恨意,也没有万念俱灰的倦意,虽被痛苦折磨,仍坦荡如染血的山河。连最冷酷、最有经验的刽子手也有些动容。 却听君无意接着道:“但你杀害无辜百姓……天理难容……你若今日不杀我……我必有一天为他们讨回公道。” 胡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想逃离这里的冲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汹涌,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害怕自己冷酷如石的心竟然还有血是热的,还有义是铁的。 “我当然不会杀你,”曹治阴冷地眯起眼,“杀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代?就算能给皇上交代,又怎么向我自己交代?断你的双腿,废你的武功,让你成为一个废人,不是比杀你更有趣吗?” 他一抬手,狱卒端上来一些长着尖刺的褐色长藤。 那狱卒似乎很惧怕这些藤蔓,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被其中的任何一根碰到。曹治突然朝那狱卒一扬手,一根藤蔓沾到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狱卒大叫着跌倒在地上,翻滚不已——挣扎半晌,突然口中渗出一丝血来,不动了。 屠大元摸了摸狱卒,“他咬舌自尽了。” 曹治满意地看着地上面目扭曲的尸体,朝君无意慢条斯理地道:“这就是天下奇藤,名为琨昃。藤上生有利刺,其毒能化解内力,刺上又有牛毛小刺,稍稍碰一下,据说很多人都会疼得咬舌自尽。我特意为将军精挑细选的这十三根琨昃,就留给将军好好享用吧!”他大笑着,朝身旁的人喝,“来人,给君将军更衣,明日我们就起程去长安,怎么能让将军一身是血地去?” 屠大元心惊肉跳地亦步亦趋,这曹治心肠冷酷狠戾,又最做足表面功夫,决不让人从外表看出一丝一毫动用私刑的痕迹来。 明日,君无意如果未死,一定还是白衣不染尘地上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