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力压得太里,一开始就让我痛得不可开交,何况今日他有意加倍折磨,足进攻了数十回,我才略有暖意,却并非动情,而是身体突然受到伤害后的本能保护。他一招得手,更加放纵,不知怎样一下探到深处敏感一点,我压抑地低吟一声,他已然听见,回手插入我膝弯,将我略略抬起,往侧一分,以便他调整姿势,再次进攻。 我和他身高本有差距,此刻背依墙上,只靠单腿足尖支撑,稍有松懈,身便下滑,等于自动向他迎上,不得已将双手按住他肩头死命往外推开,哭叫道:"你有种就杀了我好了!" "好说。"他安心置我于死地,行动更加辣手,一阵猛龙长啸,只令我双目紧闭,战栗不已,泣不成声,语不成言。 我以白小千之名发誓,今日四阿哥施于我身之辱,他日必以碎心之苦百倍报之! 八月十五一夜过后,我足足两天没有起身,四阿哥并未看过我,直到八月十八午后他才命人送了秀女参选需统一穿着的整套天青色直筒宽袖旗装来。 八旗秀女阅看时,明令严禁涂丹敷粉,需以本色示人,出门前,我一遍又一遍地命令自己对镜练习笑容,直到镜中人眼神里残留的那一点凄伤顽艳被掩饰到一丝不露,才算过关。 年羹尧今日一早便来府里拜见门主四阿哥,顺便下午送我入宫应选。 临行前戴铎领着我照规矩入书房跟四阿哥请礼,书房的正门开着,四阿哥正坐在案后和年羹尧说话,见我走到廊下,两下里都停住。 我进去,先给四阿哥请了安,然后年羹尧迎过来,带笑道:"多日不见,妹子气色越发好了,还真是四爷府上养人……" 年羹尧只管说着,我抬眼看见四阿哥从案上拈起一只铁指环,便走到案前,伸掌心接过,当着他面套回右手食指原位。 四阿哥坐在位上看着我动作,"亮工,你先出去罢。" 年羹尧听命退下,并在倒步出去之际双手带上了门。 四阿哥离开座位,绕过书案,走向我,他抱我入怀时候,我并无挣扎,连他温热的唇擦上我的面颊时,也一丝未动。 我微微仰首,窒住呼吸,和他这般面贴面而立,恍若温柔,仿佛辛酸。 过了很久,他才稍微放开我,轻声说:"我还在等你长大。" 我眨了一下眼睛,试图抑制住睫毛的颤动,却无法阻止眼角的湿润迅速渗出。 两天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 可以让我在人前无比风光的四阿哥,可以在人后给我最不堪的侮辱的四阿哥,我就跟你搏一搏这入宫十日的风云。 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控人命又怎样? 我知天下命不知自己命又如何! 第九章 秀女年玉莹 八旗选送秀女原应在入宫应选的前一天就坐在骡车上,由本旗的参领、领催等根据满蒙汉排列先后次序"排车",最前面的是宫中后妃的亲戚,其次是以前被选中留了牌子、这次复选的女子,最后才是本次新选送的秀女,分别依年龄为序鱼贯衔尾而行。 我出四贝勒府已经晚了,年羹尧送我上车前原想对我训导几句,我懒得啰唆,一掀帘,在车内坐定,靠壁敛目不语。 年羹尧无法,只得命车夫小心驾车,不得有误。 如此,落日时分,我的车方进地安门,到神武门外广场停下,紫禁城青灰色的宫墙在暮霭笼罩下,显得厚重威严而神秘莫测,而户部所派的司官正在维持秩序,应选秀女们开始由太监分队引入宫中。 我摘了手上的镯子赏给车夫,打发了他回去,自往属镶黄旗的秀女站队处按手印签到,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有小太监过来引队按顺序进顺贞门,入御花园。 今年秀女分两处检阅,一是静怡轩,一是延辉阁,我被分至后者。 因已入夜,大家先由太监安排住处,八旗秀女有出身官宦人家,也有出身兵丁之家,走在一起穿着一样旗装还好些,这一分住处就看出高下,凡有暗暗出手塞银子给领头太监的,便住南向干燥好屋,其他人只得卧东间或西间。 那姓秦的大太监一路收银子过来,袖子里鼓鼓囊囊,倒也真是公开的秘密了。 反正选秀统共十天,住哪间都是两人同住,没有单间,这种攀比我是丝毫不放心上。 给秦公公引路的小太监走到我跟前,虽照例停了一停,见我并没有掏兜发小费的意思,便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昂头走过去。 秦公公才挥手令身后一名小太监带我往西边走,忽定睛在我右手所戴的铁指环上看了一看,也不说什么,忙止住人,堆出笑脸亲自领我到南向一号房。 房里已有一名秀女端坐于屏外椅上,见秦公公带我进来,惊讶地站起,刚要说话,秦公公早趋上去低语了几句,又指着我比划了半晌。那秀女想是多使了银子,原意一人独住,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不情愿,却也无法明说,又见我背门自荷包里取了几枚金瓜子递与秦公公,更加打消了一半气焰,赌气别过脸去,不同我打招呼。 我先听秦公公和她说话,依稀知道她是满族镶黄旗人,舒舒觉罗氏,是什么铁帽子亲王的连襟的又什么亲戚某员外郎的女儿,敢情出身高贵有人罩着,看长相也算得水灵灵的,这回进宫选秀铁定不会被撂牌子的,是以傲得很了。 秦公公走后没多久,各房的晚饭也送了过来,进宫第一晚,一到戌时,所有秀女必须熄烛安置。我洗漱完,直接走入里间,拣了南窗下一张绣锦软榻靠着歇歇,才歪过身子,舒舒觉罗氏突然急步过来,停我身前气呼呼地道:"喂!你起来,这是我睡的地方!"她手一指东墙下,"你睡那张小的!" 我只觉此人好笑至极,哪里睬她,索性除了两只花盆底鞋子,解衣脱袜拉被躺下。 舒舒觉罗氏看到我脱衣服,先还面露鄙夷,好像嫌我多没教养似的,及见我真的睡下,不由慌了神,竟然伸手扯被硬拉我起身。 孰知我跟四阿哥搏斗多回,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哪吃她这套小儿科?当场反手按她颈背,结结实实地将其半身压倒榻上。 她憋红了脸,蹬腿扁嘴要哭,我压声喝道:"你敢叫人,我就能当众几巴掌掴你屁股,让太监们瞧笑话儿,你试试看?" 她挣扎着呜咽道:"你打人!我要告诉阿玛!叫阿玛和哥哥拿鞭子抽你!" "看你还真欠抽!"我作势欲打,她忽然不动了,我料不到她如此不经唬,手略松了些,想抬起她的脸看看,不想她猛地弹起上身,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啃下去。 我顺势蜷指将手一送,她的牙正磕在我食指的铁指环上,还算她聪明收口得快,不然磕掉门牙会更加美丽动人。 至此两个人也都有些累了,我坐在床上,她蹲床下,喘吁吁地瞪着对方半晌,谁也不说话。 我看见她眼睛里水汪汪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微微地翘起,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似的,便先笑起来,踢开被,往床里靠了靠,招手道:"你上来吧,这张床榻很大,够我们一起睡,还谁也碰不着谁。你要嫌冷,去把那边床上的毯子也抱过来。" 她听了,抬一只肉乎乎小手揉揉眼睛,又揉揉嘴巴,我咬着下唇伸左手给她,她也伸双手抱了我的手,爬上床,忽道:"我要靠里面睡。" 我跳下床,倒拖了鞋,踢踢踏踏自到东面小床上抱了毯子回来,她已经换到里位和衣裹着被子躺下,我并不计较,面朝外盖毯睡下,闭目假寐。 舒舒觉罗氏等了一会儿,当我真的睡了,这才半坐起来,悉索解衣,重新披发躺下。 我听得她的呼吸渐渐均匀平稳,方悄悄起身,披毯穿鞋走出外间,自桌上取了盏新茶润一润口,检查一下,把房门拴上,回身在桌旁椅上抱膝而坐,一面转着手上的铁指环,一面想着心事,却是越想越没了睡意。 第二日,绝早的就有小太监们分屋拍门通知起身。 我叫醒舒舒觉罗氏,分头取青盐就茶嗽了口,又盘头洗脸,开门出去,反而还比其他秀女晚了。秦公公也在,并无多言,看着我们入队站下,才清一清公鸭嗓子,抑扬顿挫捏腔拿调地对全部延辉阁的秀女作了一番训示,无非皇恩浩荡之类,最后才说到今日体检之事。 等他说完,门外马上进来十名女官,上来先将我们这两百来号人分了十组,令每组从院这头排齐走到院那头,统共一个来回。由她们从各方位观察走路的姿势,凡她们认为身材不够匀称、姿态不够娉婷的均被刷下,仅这一关就快到中午才结束。当场有四十名左右的秀女落选,由小太监领走,估计是送出神武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我留心看来,送走的多是昨夜住西边屋的非官家女儿,再回头看队里,住南屋的有个大胖子秀女还在呢,难不成是留着配给九阿哥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 接着便有着另一种服色的太监进院摆桌开饭,秦公公不在这吃,女官们先坐了第一桌,秀女们才依序入座,或忐忑、或恐惧、或希翼地吃了这一顿特殊的午饭。 席间除了偶尔碗筷轻击声响起,几乎就是鸦雀无声。 饭后,太监们收了桌面,女官进正房,秀女继续在院中列队罚站,等秦公公来了,再训话一番,重新分了十组,依组进正房受检。 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正房内分三间闺房,每六名秀女必须脱光全部衣物,由房内三名女官一对二地检查其双乳形态和质地,闻嗅其身有无狐臭,接着还要仔细查看肚脐的形态、深浅,及肩宽、腰围,臀部的弹性,大小腿的肤色、长度,脚弓,包括手指和脚趾的颜色。如果未见异常,才检查秀女的五官和头发等,几经反复,最后让秀女三呼"万岁",以此检查声带发音如何。 我是和舒舒觉罗氏一起被分在最后一组,因而里面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我最担心的宫廷检验处女方法究竟如何,心里仍然无底。 前面几组已经有秀女陆续被刷下,有个有狐臭的,也有说是肚脐生得不够好看的,不过更多的是在脚弓上落马,也就是她们有现代医学上所称以足纵弓降低或消失为特征的畸形扁平足,放在现代这当然不算什么大事,但可能皇帝不喜欢吧。 总算轮到我这组时候了,想起四阿哥说的话,心里不免有点紧张,深吸口气随人后进去。 因最后这组共有二十人,我和舒舒觉罗氏便由三房共九名女官以外的那位长女官亲自开了后面一间闺房,单独检查。 因要当着两人的面裸体,千金大小姐舒舒觉罗氏难免不依,长女官面无表情地道:"这是皇上的圣旨,也是皇上选后妃及为宗室指婚的规矩,只要进了宫的秀女,就得脱去全部衣裳,让我仔细检查。" 类似的话秦公公在外也训导过,舒舒觉罗氏无奈,硬要我回过头去不准看她,想来她是真有点来头,长女官竟无异议,只说既然如此,就得先检查她,再检查我。 我背过身,走开一点,只听后面舒舒觉罗氏脱完衣物后,长女官指挥道:"背身,小走两步……" 我忍不住侧眼窥看,观察女官是如何检查,而舒舒觉罗氏正低着头,满面羞红,愣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只见长女官先目测她胯骨关节之间闭合性如何、是否和大腿浑然一体,又贴近她耳后闻了闻体味,接着双手从后绕过去在她小小对乳上一摸一捏,听舒舒觉罗氏低吟。这应该是验乳核形状,长女官听出她尾音很尖细而不浓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令她回过身,发色、眉毛、眼瞳一一检查下来,连下颚近颈脖处泛出一片星星点点的淡淡红晕也仔细看了好久,又摸摸她颈部两侧的甲状腺位置,审视是否肥大。 舒舒觉罗氏原本半闭着眼,等长女官所有步骤检查完毕,松手退后,她才睁开眼来,竟然第一个举动是转头看我,一下跟我眼睛对上,立刻飞红了脸,跺脚道:"你、你……" 我干脆落得大方,"我什么我?等下你也看我好了!" "我才不要!"舒舒觉罗氏窘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胡乱地拣起衣服,便要往身上套。 长女官忽喝道:"且慢!"她解下腰间一只鼻烟壶模样的玩意儿,拔开盖子,躬身将里容浅红色粉末倒出,仔细在地上薄薄地铺撒了一层,命舒舒觉罗氏分腿跪在其上,又道:"腰以下不可乱动。" 然后取支翠羽出来在舒舒觉罗氏鼻端轻捅一下,她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果然腰腿屏住,一动不动。 长女官凝神细看她双腿之间下面的红粉,仍是原状,并未被吹走,这才放心地令她起身着衣,算是大功告成。 我只看得暗自苦笑,今年这么多入宫秀女,大概也只我会担心这最后一关罢? 舒舒觉罗氏穿好衣物,兀自愤愤地瞪我。 我尽管走上去,在刚换了个位置的长女官面前站定,不用吩咐,先自解开衣襟,待脱到肚兜时,扭首对舒舒觉罗氏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道:"我背后系绳打不开呢,麻烦你一下。" 舒舒觉罗氏正看着我裸露的肌肤,暗自同她自己比较,给我一问,大是尴尬,又跺一跺脚,一扭身,竟不顾长女官在场,气恼恼地开门出去了。好在这间房偏里,门外无人,不然可不害我走光吗? 等她转出走道,听不见脚步声,长女官才迅速地过去把门扣上,又回过来,在我面前肃了一肃,低眉垂眼,双手过顶平摊,口道:"请小主赐交铁指环。" 我一件一件地穿回衣服,最后才从指上拔下铁指环,轻放入她掌心。 长女官握指收好铁指环,又恢复了先前平淡无波的面容。 我知道已经过关,虽和原来预期的有所出入,却也在计划之内,因又懒懒地打量了她一眼,并吃不准她是否四阿哥安排的人,就这样沉默以对了一会儿,才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到了正厅,看她手下女官捧过新的秀女名册,誊入我名字,我在旁边按了手印,入宫第一日就这么平安地度过了。 入宫选秀第一日后,延辉阁的秀女只剩下一百余名。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都是跟着秦公公带来的七名大宫女"姑姑"分了组学规矩。 虽然经过筛选,留下的这些秀女仍然长的长、短的短、粗的粗、细的细,多数才十三四岁,本来也不是选美,选的是满族血统的纯粹和出身高贵。选出的一个一个天真不像天真,活泼不像活泼,全如做工粗糙的木头人一般。大家学规矩也慢,往往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人做错就要全组跟着反复重做。 比较起来,舒舒觉罗氏聪明伶俐、性情跃然、生相也好,的确算得上头等。也难怪她那么自信,可惜锋芒过露,骄娇二字齐全,人缘显然不好。 而我和这些秀女在一起,要论成立个外貌协会,合格的会员除了我和舒舒觉罗氏,顶多能再加入十名不到;若论心智,那更是一个大学四年级生和一帮初中预备班的幼齿一起应聘宫廷服务员,毫无挑战性可言,遑论什么竞争什么压力。 几天下来,其他秀女隐然有了数个小圈子,我却一直是和舒舒觉罗氏同出同进,她是太高调而引人侧目,我则是真的谁也不想搭理。如果不能一个人,那么对着舒舒觉罗氏是唯一可忍受的选择,很容易惹她哭,却也很容易让她笑,有时候,我就当她是我的洋娃娃一样。 做人原本是中庸最好,太差被人笑,太好被人妒,两头无论站哪一头都注定不合群--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只不过夜深人静,我仍然睡不好。 我总是像入宫第一晚那样抱膝坐在椅上,想我自己的事。 铁指环这么快就被收走,我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最好的当然是落选,但要是真如四阿哥所说的那样,康熙爷把我指给他呢? 十三阿哥说过会跟皇上要我,但我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有这个打算。 还有十四阿哥,他和年玉莹之间若真有瓜葛,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身后的"八爷党"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无事则罢,一旦闹开,身处台风中心的我肯定头一个完蛋。 在皇上和这些阿哥之间,我到底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平衡的落足点? 以此破璧之身做康熙的妃子等于找死,嫁给任何一个阿哥当小老婆更非我所愿,而回到现代的方法又一点线索也没有。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可我什么也不能做,唯有静观其变,再煎熬也不可冲动,否则只有自吞苦果,其他一切也不用谈了。 这样孤单的长夜里,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四阿哥:我交出的铁指环已经回到他手中了吗?他心里,是怎样想我?又知不知道我是如何想他? 偶尔舒舒觉罗氏夜半醒来,揉着眼睛叫"额娘",我会回到床上看她,帮她拍背,哄她入睡,这样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没有头绪的事,认真讲来,我甚至会有点羡慕她。 如此日夜交替,到第五日上有了消息:今年是由宜妃郭络罗氏选阅静怡轩正黄旗、正蓝旗、正白旗、正红旗秀女,由德妃乌雅氏选阅延辉阁镶黄旗、镶蓝旗、镶红旗、镶白旗秀女,地点同在体元殿,二妃每日各自阅看两个旗,也就是今日起阅,明日阅完。 于是今日选阅开始,先轮到正黄旗、正白旗、镶黄旗、镶蓝旗四旗秀女。上三旗的正黄、正白、镶黄三旗倒是放在同一天。 德妃乌雅氏正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亲生母亲,我要经她选阅,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舒舒觉罗氏却很高兴,缠着我帮她梳发,而作为报答,她替我叠被子。 我们刚刚收拾完毕,整装待发,秦公公突然来传话:选阅顺序有所调动,宜妃郭络罗氏上午选正黄旗,下午选镶黄旗;德妃乌雅氏上午选正白旗,下午选镶蓝旗。也就是说,二妃上午分选静怡轩秀女,下午再选延辉阁秀女。 延辉阁秀女自然有人不服气落于静怡轩之后,但也没谁敢说个"不"字,只得白紧张一早上,各自回房等候下午的召唤。 舒舒觉罗氏小孩心性,却也极爱美的,左右无事,只抱着镜子左照又照,几次找我说话,我并不理睬,实在无聊,只得自己爬上床,拿镜子对着太阳反光照着窗台外面的蚂蚁玩儿。 我坐在外间,没了铁指环,习惯性地抚捏着右手食指,希望能多想透一些关节。 --宜妃郭络罗氏是九阿哥的生母,偏偏这次德妃乌雅氏手里的镶黄旗选阅权转到了她手上,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八爷党"开始行动了? 体元殿为启祥宫后殿,黄琉璃瓦硬山顶,面阔五间,明间前后开门,次间、梢间为槛墙、支窗,室内各间安花罩虚隔,唯东、西梢间各自成一室,有门与次间相通。 下午宜妃郭络罗氏便在东间选阅镶黄旗秀女,德妃乌雅氏则在西间。 太监事先在次间将秀女分为五六人一排,按排进去被阅,如有被看中者,就留下她的名牌,这叫做留牌子;没有被选中的,就撂牌子。 不过这都不是秀女们当场能知道的,要等全部八旗选完才有结果。 我和舒舒觉罗氏同屋,自然分在一处,一排进的东间。 东间里不知熏的什么香,太过浓烈,氤氲漫室,我忍了皱眉的冲动,同诸秀女一起严格按着事先教的规矩,掏出帕子,一肃二欠身三拜,向珠帘后端坐宝榻上的朦胧人影行礼,"奴婢给宜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之后起身,依帘外侍立宫女指示,大家一起前走三小步,后退三小步,再原地慢慢旋身一周。平日培训最难的便是此处:一排秀女必须转的幅度方向一致,一起动一起止,如此才方便娘娘做出比较。 不论做什么动作,我始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越四大皆空、不闻不问越好。 整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快,不过事后才知道,我所在的这排是当天各旗选阅中唯一一排一名秀女也未被撂牌子的。 因为早在第六日晚秦公公宣布可参加复选秀女名单前,舒舒觉罗氏就已花银子买到了这个消息,大是兴奋了两个晚上,害得我也难得安稳。 第七、八两日,是复选之期,程序和上次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所有秀女要被选阅两次,第一次是德妃,第二次是宜妃,必须二妃都留了牌子才算过关,这叫做"记名"。如有任何一位娘娘撂了牌子,就是复选未留。 到了第八日晚上,延辉阁和静怡轩两边一共只留下七十名秀女。 第九日,虽未等到皇帝选阅,却公布了皇帝御笔勾红"上记名"有"留宫住宿"察看之份的秀女名单,共五十八名。 我不出意外地在名单内,舒舒觉罗氏也榜上有名,因而同我更加亲热,也不管我是汉女了,主动叫起我"年姐姐"来。 因四阿哥给我看过今次内定的红纸名单,我暗暗多留个心思,轻易发觉这五十八名秀女里面果有某公爵之女、某将军之女、某知府之女、某员外郎之女等等,她们应当可留于皇宫之中,随侍皇上,成为后妃候选人;至于其他人,除了有限的幸运儿可以被赐予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外,最终还是要被撂牌子的。 舒舒觉罗氏对此浑然无知,整日缠着我问些"姐姐你猜皇上长的什么模样"、"你说皇上会夸我好看吗"之类的傻话。 我是见过太子爷的,听她这么问就很容易想起活跃在琼瑶电视剧上的一个常青树,那位叔叔和某著名言情戏演员专门搭档演荧屏父子,他们那对吼的恐怖片断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被舒舒觉罗氏问一次也就算了,如此反复,还让不让人活了? 走过几轮选阅,宫里人对我们这些秀女的态度也大大好转--谁知道现在拍马屁能不能拍到一个将来受宠的娘娘主子呢--因而对我们的"看管"也松懈很多。偏巧第十日这天,要备着下午往储秀宫听最后的入选消息,舒舒觉罗氏格外好动,变本加厉地追着我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我不见得在这时候揍她,不得不捂上耳朵避出房,她居然还跟过来,追逐间不知不觉出了延辉阁,跑入了御花园。 近午时开饭辰光,我担心一会儿宫人找不见我们,会闹出事来,遂回头拖了舒舒觉罗氏要走。 舒舒觉罗氏跑得脸红扑扑的,只双手扶膝连笑带喘,忽道:"姐姐,你闻,什么这么香?" 我扭头一瞧,只见身后扶栏一边,有一道碧波荡漾的香河蜿蜒流过,原来是分紫禁城外金水河引入的活水,不知何故,后宫御花园中这一段河水常年香气四溢,故名香溪,这还是当初和十三阿哥聊天时他告诉我的。 当下笑了笑,正要跟舒舒觉罗氏说,忽见对岸如疯魔般顺流跑下来一群宫女婆子太监,乱挥着手对着河里不知叫些什么。 皇宫禁地,从来没有这种咋咋呼呼的场面,一时惊动了四面八方,冒出更多的宫女太监,往这跑来。我眼尖瞧见那边堆秀山方向还有几小队内廷侍卫禁军急往这儿来,心知附近必有皇族男子在,没准就是什么阿哥,此处人多眼杂,我们做秀女的身份尴尬,很怕沾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赶紧藉着树丛遮掩拉着舒舒觉罗氏往回跑。 舒舒觉罗氏也机灵得很,刚跟着我掉头,却突然尖叫一声,她声音细利,这一叫只怕对岸也听见了,我大怒回脸瞪她,她脸色白得像鬼,战战兢兢地指住玉栏后惊道:"河里有死小孩!" 御花园的河里有死小孩! 此刻我便是再镇定百倍也不由心头狂跳,下意识地顺着舒舒觉罗氏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小孩在河里半沉半浮地顺流漂下,速度并不快,像只乌龟一样朝我们站立的位置漂来。 再一细看,心先一定,因水面上人的头部,是脸朝上露出水外的,可能还活着。 --要是头部看不见,只看见一圈头发呈放射型四散飘浮在水面上,那就真的如舒舒觉罗氏所说的是个死小孩了。 好在我别的体育项目不行,游泳还是不错的,二话不说,甩开舒舒觉罗氏紧紧揪住我的手,紧接着迅速除去自己身上的长衣,踢鞋剥袜,一个小冲步撑栏跃过,跳入水中。我奋力地游到落水小孩附近,这才看清是名六七岁的男童,用左手从其左臂和上半身中间握住他的右手,促使其仰面向上并且保持口鼻露出水面,然后用仰泳的方法将他拖到对面岸边。 对岸众人早已奔到,七手八脚地接过我手中的男童,将其抱过玉栏。我这才瞥见男童腰间系着黄带子,愣了一愣,不提防乱中被哪个混蛋一脚踩到搭在岸边的手,十指连心,我痛得手一松,险险掉回水里。岸上忽然稳稳伸下一只手,我不假思索地搭上掌,借着那人的力气翻栏上岸。 我跳水前没做足准备活动,加上情绪紧张,又吃了痛,小腿肚肌肉骤然抽筋,脚一落地,便踉跄地往前倒入那人怀里。 那人的声音比我还紧张,"你怎么样?"说着,就要抓起我的手检查。 我听他的声音似曾相识,仓促间抬头看时,却对上一双惊人漂亮的桃花眼,正是第一次见面就吃我豆腐的十四阿哥。 这次他眼里流露的真实焦切之色让我有些迷惑,却还是很快地抽回手,他也不介意,只管脱下唯有皇子才能穿的香色外衫,催促我披上,"你这样不行,会给人看去了……" 我也知道自己身上湿了,玲珑毕现,看相不好,虽微觉不妥,却还是很配合地穿上了他的衣服。刚刚扎好带子,周围忽然一下人声散尽,安静起来,旋即一片打袖声响起。除了正一腿半蹲、另一腿屈曲垫在男童腹部、用手掌忙着给他排水的一名大个子太监外,乌鸦鸦地跪了一地的人,山呼"万岁"。 十四阿哥回身让开我的视野,众人包围圈中的空地上,我头一眼见到的是一名重瞳凤眼、目光极亮的中年人。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若倒退二十年,他应该是名温温文文的青年人,见任意人行任意事,均有潇散出尘之姿、自在如神之笔。 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乏倦的高贵的情愁,许是不自觉的微微皱眉,却令他的神态显得很淡雅,像已看破,又回漠然,与他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冲突,可正因为是他,这一切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轻风拂动他的青罗衣,如同拂动一片浮云。 他看着众人,又好像谁也不看,有高高在上的不屑,也有悲悯沉宁的眼神,好像随时都能冲冠而起的暴戾与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仁者之善同时奇异地结合在他一人身上。 相形之下,站在他身后的太子和四阿哥就只是他光辉下的浮云一角。 十四阿哥已经上前,口呼"皇阿玛",我却像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康熙的目光就在这霎时一转,对到我脸上。他的注视无比轻盈而又具有无边的力量,我深埋心底的悲哀苦楚仿佛就在这一眼里无所遁形,甚至令我产生错觉:好像我走了这么多路,经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站到他身前,给他看这么一眼。 "不得了!万岁爷,十八阿哥断、断气了--"左侧人群里倏然传出一声太监带着哭腔的尖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康熙眼角一颤,箭步闪入人群,低腰审视抱在大个子太监手里的那名男童,三位阿哥紧随其后,不安的骚动掠过人群上方,要是真的死了一个皇阿哥,只怕这里有一半人要陪葬。 我身上一激灵,抢到大个子太监身边,就地跪下低头察看十八阿哥的情形。救上来后,他口鼻内的泥草、呕吐物等已有人清除过,衣领、钮扣、内衣、腰带也都松解开了。照理他落水的时间应该不长,口唇四肢末端青紫,面肿,四肢发硬,这都是轻者症候,但他呼吸浅表几已无痕迹,扳开其眼皮,发现有轻微的瞳孔扩散症状,这又很像以前游泳教练提过的低血氧症。 没想到康熙也是懂行的,别人还在一叠声叫传御医,他只不发一言,断然放弃检查十八阿哥的呼吸,用一手推他前额使其头部尽量后仰,同时另一手臂将其颈部向前抬起,数其颈脉搏动,又俯耳贴胸细听其心跳有无。 "有心跳吗?"我这般唐突地问康熙话,离得最近的太子被吓了一跳,迷茫地举目看我。 康熙抬头,简短回道:"有。" "让我……奴婢试试。"我冲康熙磕个头,从大太监手里小心地横抱过十八阿哥,让其仰面平躺地上,请十四阿哥帮我垫住他的背部,以使其头稍往后仰。我再托起他的下颌,一手捏闭其鼻孔,然后深吸一大口气,往他嘴里缓缓吹气,待其胸廓稍有抬起时,放松其鼻孔,并用一手压其胸部以助呼气。 照此每五秒钟反复并有节律地进行,我吹了四十次左右,仍不见起色,不免急出一身汗:人工呼吸不行的话,就要用胸外心脏按摩,那是我没有经验的,力气也不够。若要指挥别人胡乱操作,一个不得要领,又很容易造成胸骨骨折,真是不死也给弄死了,我该怎么办? 然而这样的慌乱,只是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我更深吸气,更深呼气,四周一片皆是空白。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很微弱,但是节奏一点点清晰起来,一拍、两拍、三拍…… 终于在我第N次抬起头时,十八阿哥喉里低低地滚动了一下,润湿的睫毛急速地扑打数下,忽然睁开了双眼。 我惊讶地看到我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从未见过如此清澈透明的眼瞳,眼眶内的蓝仿若正在拉开的澄明天幕。 "皇阿玛,十八弟醒了!十八弟醒了!"十四阿哥的喜悦声音也告诉我这是真实的。 康熙绕到我身旁,接手半抱起十八阿哥,我心头一空,刚才已经忽略的手背疼痛、脚腱抽筋夹杂着莫名的激动,刹那间向我汹涌席卷而来,我再也支持不住,腰一松,向侧后方软软倒下。 但我身子才一歪,四阿哥便出手托住,将我拥入他温暖的怀抱。 我仰面看着蓝天下俯视我的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唇,如此熟悉,又如斯陌生。 我凝视着他,想起来我差点忘了他是这般好看的男人。 是的,我恨他,我恨他恨到没有力气再去爱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可是我刚刚救了他的十八弟。 我是个傻子,如他骂我的那样,我的的确确是个傻子。 在十四阿哥过来前,我用冰凉的手轻轻推开四阿哥,擦去额上的虚汗,重新在康熙面前跪好。 "胤衸,胤衸……"康熙小声地呼唤着十八阿哥的名字,好像生怕惊到他一般。 十八阿哥缓慢地转动着乌黑的眼珠,在大家紧张的注视下,小嘴微微开歙,发出吃力但不失清晰的声音:"皇、皇阿玛……我……我不怕……" "好孩子!你是朕的好十八阿哥!"亲眼目睹十八阿哥死里逃生,醒来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如此刚毅,连康熙也动了感情,话里都带了点颤音。 众人一起磕头颂扬:"皇上洪福齐天,十八阿哥自有百灵庇护,化险为夷,后福无穷!" 我喊口号喊不来,偏偏离康熙最近,埋头下去,跟着哼了两声还差点念错字。忽觉发梢一动,却是有一绺长发散落下来,不知几时被十八阿哥小小的肉掌虚握住,而他头枕在康熙胸前,已经沉沉睡过去。我回望着他,忽然就想起那晚在镇子家宅的小小平房里,十三阿哥将我的发梢握在手心缓缓揉捏的情景。 然而此时此刻,物是人非,我心里就像受了大锤重重一击,一阵难过,眼睛却是干的,再溅不下泪来。 这时太医院的人业已赶到,康熙收了十八阿哥的手,把他抱着移交给领头的御医,交待要速给十八阿哥用热毛巾擦身,盖上柔软的被子保暖,苏醒后要禁食,只许给其喝糖姜水之类的热饮。 御医们抱拥着十八阿哥,一阵风似的去了,康熙这才回身对太子道:"今日十八阿哥落水之事,交你督内务府查明办理,凡服侍十八阿哥的,不论太监、乳母、保姆、宫女,一概有罪,其中又分主责、次责,只许从重,不许从轻。" 太子点头应"是",又道:"皇上大罚之下必有大赏,镶黄旗秀女年玉莹救十八阿哥有功,理应记赏,本朝却无先例可依,该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康熙听到我的名字,沉吟片刻,方缓缓道:"秀女年玉莹,你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却不敢和康熙对视,只觉他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忽叹道:"你就是白石和婉霜的女儿,像,真像,好,很好。" 我没有很听懂他的话,但我分明看到已站回他身侧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眼光碰了一碰,又迅速弹开。 康熙又道:"你的手怎么了?" 我一怔,才想起他这话是问我的,耳边只听十四阿哥哼了一声,刚要说话,我身旁忽有一人猛磕起头来,"奴才救主心切,之前场面混乱,又人多推挤,实在是无心踏到小主玉手,已经吃过十四阿哥的教训,再也不敢了,求万岁爷开恩!求太子爷开恩!" 我侧目而视,却是方才那名像模像样给十八阿哥排水的大个子太监,这会子仔细看,果然靠我的半边脸颊带有红肿,五道指印浮在面上,甚是清晰。 太子冷笑道:"吃个耳光就算教训了吗?不过也好,你自己认了,不劳烦人审!来呀,把这狗奴才拖到内务府交刑监杖责!" 立刻有别的太监"嗻"了一声,上来架起那大个子太监便走。 太子没说明打几板子,盛怒之下自然也没人敢问,大个子太监进了内务府还不是打死为止,但他丝毫不敢挣扎,垂着头,任由他人摆弄。 他被架过我身前时,我自下而上看到他麻木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忽然觉得不忍,因往康熙方向跪行一步,磕了个头,道:"皇上明鉴,我……奴婢的手背只是有些挫伤出血,未动到关节筋骨,救人之际,心慌忙乱都是有的,何况刚才也亏他……这位公公为十八阿哥拍背排水,争取到了抢救时间。十八阿哥福大命大,天佑英才,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奢求赏赐,只求皇上开恩、太子爷开恩,饶了这公公一命。" 康熙没点头,却也没驳回,只淡淡地道:"你起来。" 我依言拍膝起身。 架人的太监看到这副情形,不觉松了手,大个子太监扑通倒地,又翻身爬起跪好,没命价冲太子脚下磕头。 康熙不说话,太子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旁观好戏,周围一点人声也无,气氛凝重得要命,只听大个子太监一人磕头闷响不断。 我暗暗叹息,谁说大块头有大智慧,冲太子磕头有个鬼用,头磕破了又怎样,他总不见得为了你一个太监出尔反尔,放着皇帝在跟前不求去求太子,这是嫌死得不够快还是怎样?也罢,今日我白小千算做雷锋做到底,就借你来试探一次! 虽然救十八阿哥时我是赤脚入水,但先前御医来时,四阿哥已命宫女拿了一双崭新的鞋袜悄悄给我穿上,我便做出不经日晒头发昏的模样,身一偏,左脚一动,花盆底子重重踏在大个子太监的右手背上。 太监痛呼一声,忙抬左手捂了嘴,仰头看我,连他额上磕破处一道浓血流入眼睛里也顾不得擦。 "哎呀,我踩到你的手了?"我惊慌着抱歉收脚--花盆底子位列满清十大凶器榜,搁谁手上谁受得了啊,他手背伤势当然比我严重--因偷瞄太子一眼,有意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不影响你磕头吧……" 我的声音不大,但附近一圈人显然都听到了,康熙看了我一眼,十四阿哥抿嘴别过脸偷笑,而四阿哥自始至终连一根发丝也没动过,我简直怀疑他已经站在那里入定了,太子则干咳一声,道:"你,不用磕头了!看什么?叫的就是你!看你磕头怎么就让人这么不痛快呢!嘿,你还磕,听不懂我的话?哎,李德全你过来,这傻大个子太监叫什么名来着?" 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出列下跪道:"回太子爷话,他叫毛会光,三年来一直在御茶房当差,因近日八旗秀女入宫应选,延辉阁茶水用度上缺人手照看,才暂调他上值。" 太子没听清,"你说他叫什么?再说一遍?" 李德全低头重复道:"他叫毛会光,毛毛虫的毛,会游泳的会,光膀子的光。" 跪着的众人原本也没留意大个子太监到底叫什么名儿,但给太子这么单独拎出来一问,又被李德全这么一解释,均是想笑又不敢笑,个个咬牙垂手苦忍。 太子一时笑不得,骂不得,只瞪着眼龇着嘴,做出一副怪表情,半晌才冒出句话来:"呸,你见过毛毛虫游泳还要光膀子的吗?这名儿谁取的?内务府会计司下的牙行是怎么招募人的?毛会光,你听听,这名字叫起来算什么回事?听着就不雅!" 谁知太子不过在念毛会光的名字,毛会光以为太子叫他,又忙不迭地砰砰磕起头来。 我实在忍不住要笑,恰好一阵风吹来,身上湿的里衣还未干,不禁打了个喷嚏。刚想掩口要盖过去,不防被康熙见着。我当他要治我御前无礼,正想着得先请个罪,他却唇角一扬,侧首对太子低声耳语一句,太子也是一笑。康熙终于挥挥手,李德全赶紧给了个眼色,人群里就有我认识的秦公公弯腰哈背地冒出头来,把毛会光领下,这事总算不了了之。 康熙要起驾而去,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自然随驾,其他以李德全为首的侍卫太监宫女等等忽啦啦跟去一大片。 我同着余下众人在后行礼恭送圣驾,闹了这半日,身子快撑不住了。我算算时辰,储秀宫公布最后入选名单的时辰近在眼前,舒舒觉罗氏说不定已经出发,我回去也赶不上了。秦公公刚才走的时候又没招呼我,若能就这么落选倒也不错,因此太子在那边忙着给落水之事善后、发落人什么的,我只悄悄地掩在后头打混儿,存心磨时间。 虽然是混时间,我也暗自留心太子是如何善后的,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在此时无从遁形。太子的办事套路和四阿哥正好相反,他是抓小放大,真正落实到处置上的要么太过,要么不足,没有什么到位的决策,且有的事明明能两件并一件处置,他偏要分成两件甚至三件来办,浪费资源不说,真正执行的人也是口服心不服,毫无威慑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