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可算张爱玲的代表作之一,这部中篇小说的影响如此之大,以至数十年后,美国“张迷”李欧梵教授还兴致勃勃地以小说男主角范柳原为原型创作了续篇《范柳原忏情录》。上个世纪新文学史上,诞生于上海的名著,后来被好事者续貂的,还有一部稍晚于《倾城之恋》的长篇《围城》,钱锺书老先生为此还大光其火,幸好张爱玲早已沉睡于太平洋波涛,无从表态了。 当年张爱玲自己对《倾城之恋》也有所偏爱,亲自动手将其改编成四幕八场话剧,由朱端钧导演,梁乐音谱曲,作为上海大中剧艺公司成立的首部话剧,于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在上海新光大戏院献演,连演八十场,盛况空前。张爱玲撰写话剧剧本,这是唯一的一次,十分可惜的是剧本(包括演出本)未能保存下来,否则海内外“张迷”又可像近日对待新“出土”的中篇《同学少年都不贱》那样,大大兴奋一阵了。 然而,保存下来的关于话剧《倾城之恋》的史料还是有的,那就是《倾城之恋》“演出特刊”。那是一册小三十二开仅十八页的小册子,虽不敢说是海内孤本,至少也该是凤毛麟角了。书中除了《幕前致辞》(周麟生作)、《希望于话剧者》(修常作)两文,都是话剧《倾城之恋》的介绍和评论。有张爱玲的“夫子自道”《关于〈倾城之恋〉的老实话》和《罗兰观感》(罗兰,《倾城之恋》女主角白流苏的扮演者是也)、柳雨生(柳存仁)的《如果〈倾城之恋〉排了戏》、苏青的《读〈倾城之恋〉》、应贲的《倾城篇》、霜叶的《舞台上的〈倾城之恋〉》等,还有话剧《倾城之恋》“本事”(剧情介绍)、演员表、职员表和多帧珍贵的舞台剧照,堪称丰富多彩。 其中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是,后来成为著名翻译家的董乐山以麦耶的笔名所作的《无题篇》,强调张爱玲小说的“技巧多少是中国新文艺运动以来的创见”,她“作品中的Heroine皆是现代中国女性的某一面的典型”。而署名童开者把《倾城之恋》与曹禺名剧《北京人》相提并论,认为这两部话剧“都同样充沛着对人类无上的热爱之情”,也耐人寻味。最使人忍俊不禁的是张爱玲姑姑张茂渊也来凑热闹,杜撰了“流苏的话”和“柳原的话”,“白流苏”看了《倾城之恋》之后为自己辩护道: 人人以为这《倾城之恋》说的就是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们看见了我都带着会心的微笑,好像到了在这里原原本本发现了我的秘密。 其实刚巧那时候在香港结婚的,我想也不止我一个人。而且我们结婚就是结婚,哪儿有小说里那些罗罗嗦嗦,不清不楚的事情?根本两个背地里说的话,第三个人怎么会晓得?而且认识我的人应该知道,我哪里有流苏那样的口才?她那些俏皮话我哪里说得上来? 这册《倾城之恋》“演出特刊”于研究《倾城之恋》有益,于研究张爱玲有益,也于研究沦陷时期上海复杂的文化氛围和运作态势有益。只有研读了这类第一手的史料,才有可能对当时上海的世态人情和市民阶层的文化品味做出破除概念化的真切的判断。 (原载二〇〇四年三月二十二日上海《东方早报》专栏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