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的伟大考古发现,有很多是误打误撞的。就好像是有什么神秘的原则在暗中作用,我们最想发现的总是找不到,而根本没料到的却突然出现。研究耶稣以及他创立的宗教运动,似乎格外如此。例如,1947年《死海古卷》在巴勒斯坦南部的山洞被发现,1968年耶路撒冷一个筑路工作队挖到一具公元1世纪被钉十字架的骨骸,以及2000年发现参加审判耶稣的祭司长该亚法之墓。考古工作不论怎样仔细计划、用什么方法,似乎总是半靠时间半凭运气。 深夜造访耶路撒冷"寿衣墓" 我在2000年6月14日星期三的下午亲身经历这件事。当时我正带着五名学生1在欣嫩谷(Hinnom Valley)前行,那是在耶路撒冷旧城以南叫作阿克尔达玛(Akeldama)的地区。我们在耶路撒冷以西几公里一处新发现的洞穴已经进行了两周的挖掘工作,这地方叫作苏巴(Suba),洞里有与施洗者约翰有关的绘图,是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我任教的夏洛特北卡罗莱纳大学是赞助这次开挖的学术单位,由西门·吉卜森(Shimon Gibson)博士和我负责指导。这是我们在后来通称的"施洗约翰之岩洞"的第二个工作季,大家都兴趣盎然。因为顶着炎夏,整天工作很辛苦,我们才决定暂停一下,来一点考古观光。欣嫩谷距离阿拉伯村落西尔万(Silwan)只有几步路,是个凿岩墓密集的地方。许多墓都是大开的,几百年前就被劫掠一空了。但是也有很多墓两千多年来一直有表土掩盖而完好封存着。那天晚上,吉卜森(他是以色列籍的考古学家)要带我们进到一些打开了的墓里,去看看耶稣时代的以色列殡葬方式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谁也没料到将要遇上多么令人振奋的发现,也没想到就要展开的是什么偷偷摸摸的行动。我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即将碰上的事关系到我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历史的耶稣,尤其关系到耶稣王朝。我们一行在傍晚7点左右看完了要看的六七座墓。天色开始暗了,我们必须赶回耶路撒冷的英国考古学院(British School of Archaeology),那是我们住宿的地方。结果那天我们却全都一宿未眠。 就在我们折返要回车上的途中,我的一名学生──杰夫·包普林(Jeff Poplin)──往山坡下面我们停车的地方指,一座刚挖开的墓的入口在暮色中清楚可见。潮湿的泥土在入口附近东一堆西一堆,还有破骨棺的残片四散着。这种骨棺是石制的,公元1世纪的犹太人用它来盛装死者的骨骸。我们渐渐走近时可以看清,这长方形的入口大小约一平方米。我们探头往里看,除了一片漆黑,只有这种空间里封存了千余年的湿霉味扑鼻而来。味道并不臭,却是这种地方独有的,而且闻过就永志不忘。 这一带盗墓的人比较少,也许十年间只发生过两三起盗墓事件。以色列有武装单位专门负责保护古迹古物,破坏古墓是一项重罪。从入口旁的破骨棺和新挖起来的一堆堆土看来,这座墓很可能是昨天夜晚才被盗的。 吉卜森用手机通报了专责单位,并且征得他们的许可,在他们的人员未到达现场之前,先带着他的助理拉非·刘易斯(Rafi Lewis)和我的几名学生进去查看破坏的状况。我和其余的人在外面等,并且担任守卫。天很快就黑了。这座墓不是单室的,或可以说不是单层的。进去的一批人一会儿就不见影了,我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以色列的专责人员并未如我们预期的迅速赶到。我们数着时间干等。 大约过了20分钟后,我们这些守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的人,开始想是否应该进去找他们。 突然间听到了李·赫钦森(Lee Hutchinson)兴奋的喊声。他是我的另一名学生,喊声起初模模糊糊,后来等他匆忙爬上高层的墓室时才听得比较清楚了:"泰伯博士!泰伯博士!吉卜森博士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人还在里面,头已经伸出来,告诉我们墓室有三间或三层,在最下一层里,凿进石壁的一个葬龛里的一具骨骸的裹尸布,有部分仍是完整的。 后来吉卜森也出来了,也说明了这次发现可能包含的特殊意义。耶稣时代的犹太式殡葬分成两个阶段──始葬与再葬。始葬是将尸体洗净后涂油与香料,用裹尸布包好。包裹好的尸体放进墓中石壁上凿的小龛(loculus)里,让尸体自行分解变干,放的时间可能长达一年。等到差不多只剩下骨头了,才进行再葬,即拣出遗骨,放进骨匣──"骨棺",骨棺通常是用石灰岩凿制而成的。2骨棺侧边往往会刻上死者的名字,或是用利器草草划上。有些骨棺盛了不只一个人的遗骨,所以刻记的名字也不止一个。长方形的骨棺有盖子,骨棺大小没有一定,但一般长0.51米、宽0.31米,长度够放进大腿骨,宽度够放进头骨。 使用骨棺在公元前30年到公元70年间通行于耶路撒冷和附近地区,这一百年跨越了耶稣生前到逝世后的时代。半途而废的盗墓行为必会留下几个骨棺,建筑工程也偶尔会挖到。凡是古墓遭遇此种亵渎,考古界的人就成了紧急救援队,照例会被召来把可以保留的记录一一存盘。墓中的工艺品(包括骨棺)都要分类登记再收藏好,遗骨则是立即送交"正统犹太教"相关部门重新下葬。 以色列共有上千个这种古代骨棺出土,从耶路撒冷城外石凿古墓挖出的最多。发现裹尸布包着停在壁龛里的骨骸,却还是第一次。死者的家人不知为何没有在始葬之后回来将遗骸完成纳骨再葬。 像布料这种有机物质,在沙漠区以外的地方是不可能保存千年的。耶路撒冷是在山区,冬季潮湿,降雨量不小,能发现古代的裹尸布令人难以置信。这座墓可能自公元1世纪起一直未被盗挖过。阿克尔达玛这个地区的坟墓大多数是耶稣时代的,其中只有少数几个曾被挖开或盗掠过。我们觉得似乎没有迹象显示这一座墓与其他的古墓有何不同。吉卜森却认为,这具裹着尸布的骨骸有可能是后来放入的──可能是十字军东征时代放的,所以能保存至今。古墓被后世人再利用的例子是有的,但是按吉卜森的看法,我们可能是巧遇了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件公元1世纪的寿衣。这还得用碳-14检验后才能确定。我不禁想到《死海古卷》当初被检验时的情景。那时候学者们都觉得古卷能保存两千年不坏是不可思议的事。古卷一直保存在犹太省沙漠区的干热环境里,我们此刻的位置却是耶路撒冷城外山区,每逢冬天都是多雨而潮湿的。因此我们都有了心理准备要相信这件寿衣是中世纪晚期或十字军东征时代的东西。不久,以色列专责单位的人员陪同以色列古物局(Israel Antiquities Authority)的主管齐苏(Boaz Zissu)一起到达。我们于是连夜进行了将仅余的脆弱寿衣搬移和做标记的工作。齐苏告诉我们,盗墓贼早在1998年就挖开过这座古墓,他和负责保护这一地区古墓的贾诺(Amir Ganor)及时予以制止,才没让它被洗劫一空。那一次完全没有人发现下层墓室里还有裹着尸布的遗骸。 由于我的学生都是学考古的,也获准参与工作。吉卜森花了一两小时的时间跪着爬进爬出那间停尸小龛。学生们把收取古物遗骸的每一个步骤都拍了照、写下记录。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分装完毕,并将所有物品都送往位于旧城以北的洛克菲勒博物馆(Rockefeller Museum)里的以色列古物局实验室。 我们的研究队伍于几天后返回美国。匆忙中,珍贵的寿衣样本申请了科学研究出口许可之后,运往土桑的亚利桑纳大学的加速器质谱测定实验所(Accelerator Mass Spectrometry Laboratory),在那里进行碳-14年代测定。1988年间测定"杜林寿衣"(Shroud of Turin,或称杜林裹尸布)是公元1300年之物品的,也正是亚利桑纳大学的这个实验所,检测结果证明杜林寿衣是赝品。说来也巧,我在土桑面晤的这位科学家,正是主持杜林寿衣碳-14检测的唐纳休(Douglas Donahue)博士。我并没有跟他提这件样本的来历,只说我们知道这不是近代的东西,可能的话,希望快点完成检测。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根本无法专心做别的工作。 8月9日刚过中午,唐纳休博士打电话到我在学校的办公室联络到我。检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说话的声音平淡而抑制着。他问我人是不是坐着的,然后就开始朗读检测报告,我这时听出他的语声带着兴奋。阿克尔达玛寿衣经科学检验证实是公元1世纪前半期之物──正与耶稣同时! 唐纳休传真了一份检测报告给我,我立刻就把它寄给耶路撒冷的吉卜森。唐纳休随文件附了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两句话:"当年一同经历杜林寿衣事件的朋友们会为此结果感到欣慰。我颇想知道这结果会衍生出什么影响。"这时候我们才刚开始研究这座古墓和墓中残留的内容。谁也没想到后来衍生的影响会那么大。 古墓上散落了上百片的骨棺破片和残留的骨头。只有一个厚重的大骨棺是完好的,这棺上却没有刻字。盗墓者一般的做法是,只拿走几个最好的骨棺,同时为避免其非法出售给收藏者的古物市场上充斥同样的货色,他们故意把其余的都打烂,挑出其中有刻字的破片带走,因为这种破片很容易脱手,而且不会引人注目。 吉卜森组织起一队专家,开始进行"寿衣墓"遗物遗骨的科学分析,专家团队包括鉴识人类学家、纺织品专家、DNA科学家、古生物学家、碑铭研究专家。骨棺碎片必须组回原状,寿衣必须分析,遗骨必须做DNA和其他生物学检验。结果修复成功20具骨棺,其中3具是有刻字的。字迹最清楚的是古叙利亚的阿拉姆语拼的"马利亚",其次是看来像"撒罗米"的名字。 不同骨棺里的遗骨虽是两千年前的,DNA的检验结果却很不错,可以确定葬在墓穴里的这些人原有同胞手足和母子关系。一家人、整个大家族的几代都葬入同一座石凿墓穴,乃是常例。至于我们发现的裹着寿衣的骨骸,可以确定是一名成年男性,可能是贵族出身,患过麻风病,按微生物学检验结果看极可能是死于肺结核。 吉卜森和我开始在古籍中查找罗马统治时代的犹太省与加利利犹太人使用裹尸布与骨棺的相关证据。结果,我们一些最重要的证据是在《新约》里找到的。关于耶稣尸体被细麻布裹好放入石凿墓穴,这是公元1世纪耶路撒冷的殡葬习俗,也正是我们发现的寿衣遗骸的时代。按《新约》的记载,耶稣的身体被洗净后,用两件细麻布裹尸衣包好,加上香料,放进耶路撒冷旧城墙外一个盘石凿的家族新坟里。我们发现的这具遗骸必然是按相似程序下葬的。我们并没有理由猜测我们发现的这座墓与耶稣当初被葬入的墓有关。可是,吉卜森曾告诉我,这位"寿衣男士"是耶稣时代上层社会的一员,生活与死亡都在耶路撒冷,而且很可能看到了耶稣被钉十字架的那个逾越节周末发生的事。 第二年,也就是2001年,我于夏季重返以色列去继续"施洗者约翰"洞穴未完的工作,心中却仍念着"寿衣墓"的事。于是我很谨慎地询问了一些我很信任的耶路撒冷旧城的古董业人士,因而晓得"寿衣墓"失窃的那些刻了字的骨棺碎片已经到了非法市场上,而且是可能失而复得的。 一次,与我打交道的一名业界人士问我,如果能把刻字的残片找回来,会有"奖金"可得吗?我听出这是在暗示"寿衣墓"的重要数据可以送回来,心中大为兴奋,表面上却故意不动声色。而且我也很清楚,我们不可能拿出钱来收购赃物。我只回答说,我若能看到这些残片,应该可以再讨论。我特别强调我们追寻失物是为了科学研究。我们学校将要负责发表有关"寿衣墓"的学术研究报告,我们并不是想把文物据为私有的收藏者。我总觉得,如果不至于有任何人被起诉,也许可以商量出某种"交换"办法。如果能找回这些有刻字的残片,对于我们研究"寿衣墓"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因为我们可以利用亡者的名字来对比骸骨DNA检验的结果。吉卜森和我在研究该用什么合法方式的当儿,"巴勒斯坦起义"冲到高峰,我们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进行计划太危险了。这年夏天曾有一度在一个周末里发生一连三起炸弹攻击,我们接到通知不可进入耶路撒冷城,因此只能在靠近"施洗者约翰"洞穴开挖地点的苏巴合作农场这里落脚,这是在危险区以外的地方。 之后我再次前往耶路撒冷,打算继续先前中断的找回骨棺残片的计划。我联络到那些古董市场的朋友,随即发现事态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以前和我谈过这桩事的人,言行都变成好像彼此从来没提过这回事。因为2002年10月宣传了震撼世界的消息:刻有"雅各,约瑟之子耶稣之弟"的骨棺突然出土了。这件古物的出现,加上后续的争议,使旧城里接触古物的人全都封口了。 是耶稣之弟雅各的墓葬匣吗? 2002年10月21日星期一这天中午,《圣经考古评论》(Biblical Archaeology Review)的主编赫舍·山克斯(Hershel Shanks)在美国华盛顿的一场记者会上宣布,耶路撒冷出土的一具石灰岩骨棺,上面用古叙利亚阿拉姆文字刻着"雅各,约瑟之子耶稣之弟"的字样。当天下午,美联社(Associated Press)便将这一消息传遍全世界,第二天早上的《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都在头版发表,几乎全世界的报纸都给了头版。当天晚上的所有主要电视网也都报道了这条新闻。 《时代杂志》(Time)、《新闻周刊》(Newsweek)、《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 News & World Report)接着都刊出专题报道。虽然骨棺里曾经放置的是雅各的遗骨,不是耶稣的,多数报道仍强调,棺上的刻字是唯一提到耶稣名字的公元1世纪古物。撰稿的人都要附带说明一下这个"雅各"是何许人,因为,不论传播媒体界或一般大众,似乎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耶稣有一个名叫雅各的弟弟。 据报道,15年前,一位未透露姓名的收藏者──后来我们知道是以色列人奥第德·戈兰(Oded Golan)──从耶路撒冷一名古董商那儿买下这个骨棺,这名商人说骨棺来自西尔万(在耶路撒冷旧城以南)。戈兰没有特别注意骨棺上的刻字,也不晓得这刻字会有多么重要。2002年4月间,他拿了一张这具骨棺的照片给巴黎大学(Sorbonne)闪族语文教授安德烈·雷梅尔(Andre Lemaire)看,当时雷氏正造访耶路撒冷。雷梅尔教授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知道这些名字与关系很可能表示这不是普通一个叫雅各的人,这位雅各乃是基督教信仰之中耶稣的弟弟。他当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戈兰随后便答应让他研究照片中的这个骨棺。雷梅尔是古碑铭的专家,经过一番仔细检查,他确定骨棺上的刻字是古代真迹。戈兰后来接受访问时曾被问到,当时买下这件古物时,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重要含义。戈兰答说,身为犹太人,他当然熟知基督教信仰中有关马利亚是童贞女的讲述,但从未想到"上帝之子"耶稣会有一个弟弟。显然,这么想的大有人在。 2002年5月山克斯来到耶路撒冷的时候,雷梅尔告诉他这件事。山克斯也相当谨慎,因为这具骨棺不是来自核准的考古挖掘行动,可信度理应受到质疑。他请雷梅尔写一篇有关此一发现的详文,要刊在下一期的《圣经考古评论》上。他说这骨棺必须用科学方法鉴定。 戈 兰同意了,于是安排在耶路撒冷的以色列地质调查所(Geological Survery of Israel)进行鉴定。 骨棺上的刻字当然是可以假造的,但是古代石灰岩上的现代刻痕中不会有石材上经过长久岁月自然留下的古色。山克斯自己也请来多位古文书学专家,就他们对刻字的意见集思广益。各方结果都证实这骨棺是不折不扣的古物。科学家认定刻字痕里的古色是货真价实的,虽然曾有人动手清除过,依然牢牢附着在石头上,完全找不出使用任何现代工具的迹象。古文书学家们的看法与雷梅尔的相同:刻字是真正古代刀笔,与公元1世纪的完全一致。这骨棺曾经安置过"某位"名叫雅各的人的遗骨,这位雅各的父亲是"某位"约瑟,还有一位名叫"耶稣"的兄长,雅各是公元1世纪死亡后安葬的,这些显然都是无甚疑问的事实了。 山克斯打算要发布新闻了,而且全力进行准备了。他晓得,这也许是话题性仅次于《死海古卷》的一项现代发现了。他聘请了曾获艾美奖(Emmy Award)的制作人贾可波维奇(Simcha Jacobovici)制作一部纪录片,预定2003年复活节主日那天在探索频道(Discovery Channel)播出。他也计划要与《圣经》学者威泽·林顿(Ben Witherington)合写一本书,出版时间正好与纪录片的发表同时。书与影片里都称赞这项发现是"与耶稣和耶稣家族连起来的第一个考古环节"。山克斯得到戈兰许可,在多伦多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Royal Ontario Museum)安排了骨棺的特展,展期从2002年11月下旬开始。展期选在多伦多和11月并不是偶然的。多伦多是预定的宗教研究年会主办城市,与会的将包括上千位《圣经》学者、考古学家、学界要人,开会的时间是感恩节之前的那个周末。圣经文献学会(Society of Biblical Literature)即刻安排了专为讨论雅各骨棺真伪及潜在意义的特别会期。 为此,以色列古物局必须核发暂时出口许可,不过当时并没有人知道这骨棺会引来多么爆炸性的反响。山克斯的10月21日华盛顿记者会之后,骨棺突然成了全世界的头条新闻,以色列官方没料到会如此,所以十分尴尬。可是多伦多的展出已经箭在弦上。此时以色列政府立即针对戈兰取得骨棺的过程展开调查,之后才批准出境。按以色列的法律,如果戈兰是在1978年以后取得骨棺,就是非法买卖,国家是可以予以没收的。 骨棺在运送过程中出现裂痕,一送到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专家团队便着手修复。有一条裂痕划过部分刻字的位置,博物馆的专家们因而可以更仔细地检视字痕刻入石灰岩的状况。他们的判断与以色列科学家一样,认为刻痕上的古色是真的,在石面上附着很紧,与骨棺其余部分一般无二。 多伦多会议还没开,已经有人对雷梅尔与山克斯的说法提出质疑。倒没有人就骨棺的真假提出质疑──这确实是耶稣时代的古物。有些人认为根本不应讨论这具骨棺,因为它是"黑市"出来的物品,欠缺考古脉络。也有人指出,"耶稣之弟"的字迹看来与"约瑟之子"不同,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伪造。还有人说,就算刻字全部是真的,我们也无从证实这位"约瑟之子"雅各就是拿撒勒的耶稣的弟弟,因为这三个名字都是那个时代常见的。 我第一次观看这具骨棺,是在11月多伦多会议空档的私人集会中,应邀到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与会的大约是25人,包括历史学者、考古学家、碑铭专家、《新约》学者等。我和山克斯站在一起,亲耳听到全世界顶尖的三位古文书专家异口同声说,骨棺上的刻字确实是古代手笔。会议室里的气氛带着感染力而令人激动,却又是十分清醒而克制着的。我觉得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深信,我们眼前的就是两千年前曾经安放拿撒勒的耶稣之弟雅各骨骸的石棺。 雅各骨棺于2003年2月送回以色列之后,以色列古物局便将骨棺没收,并且指派了一组15位专家来鉴定刻字的整体或部分的真伪。鉴定委员分为辨识字迹的碑铭专家,以及检定骨棺地质化学的科学家。到了2003年6月,以色列古物局的鉴定委员会宣布骨棺是古物无误,但是刻字有部分造假。一个月后,戈兰便因为涉嫌伪造古物被逮捕,之后便被起诉,罪名是在刻有"雅各,约瑟之子"的真正古代骨棺上添加"耶稣之弟"字样,用烘烤手法假造古色,而且谎报取得骨棺的时间,这些行为都是以扩大知名度与牟利为目的的。古物局鉴定委员会的鉴定结果与戈兰遭起诉,都成了大新闻,也使一般大众觉得专家们已经认定雅各骨棺是伪造品。其实不然,真伪的问题并没有尘埃落定。 巴黎大学古碑铭专家雷梅尔教授仍积极支持刻字为真的论点,对于指骨棺为假的人士提出的疑点一一详细回复。以色列著名的古代文书专家爱达·亚登尼(Ada Yardeni)──不是古物局鉴定委员──同意雷氏的看法。她指出,刻字中有古阿拉姆文独一无二的排列模式,这是伪造者不可能知道的。她甚至放出重话:"假如是造假的,我就收山不干了。"截至目前,还未听到哪一位资格完备的碑铭家或古文书学者指出造假的任何证据。反之,以色列古物局鉴定委员会一位曾经明知不假却附和决议的委员,现在改口说他认为刻字的确是真的。其他有学养的专家也曾质疑古物局做的刻字古色地质化学检验。古物局的地质学家们只好放弃最初的立场,不再坚持原来指称的古色伪造理由。鉴定委员会的一位委员还说,她发现刻字的末两个字母上有古色──这两个字母却是当初鉴定为假造的部分。一开始就说刻字属真的那些以色列地质调查所的地质专家一直维持原判未改,检视过骨棺裂痕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科学家团队也一样。 雅各骨棺的刻字很可能是两千年前的。有力的环境证据也显示,这具骨棺是从"寿衣墓"盗走的,可能是在1998年第一次盗墓行动中取走的,也可能是2000年6月我们发现之前才被盗走的。我们有可能无意中发现了耶稣家族之墓吗? 戈兰叙述的取得经过之中的主要不连贯之处,是他取得骨棺的时间。2001年10月消息第一次披露时,他告诉山克斯他拥有骨棺大约已有15年了。后来他多次接受访问,又说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或大约25年前得到的。这样就把时间推到1978年以前,也就是买卖骨棺仍属合法的年代。有一回他说是1967年──"六日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得到的,这样算来就变成他已拥有骨棺35年了。除了时间点之外,他的其他说法都是连贯一致的。按他说,他是从耶路撒冷旧城一名阿拉伯古董商手上买来的,这名古董商则说骨棺来自西尔万地区,是旧城以南的汲沦谷(Kidron)和欣嫩谷交会处一个阿拉伯村落之物。 戈兰于2002年12月在自家公寓中与刘易斯闲谈(刘易斯曾于2000年6月间担任吉卜森的助理,我们发现被盗挖的古墓时他也在场),当时刘易斯问戈兰"西尔万"是否包括欣嫩谷在内,戈兰答是,并且说雅各骨棺就是来自欣嫩谷。我们发现的"寿衣墓"的确切位置是欣嫩谷里的阿克尔达玛。 按吉卜森所说,1990年代的欣嫩谷一带只有两座古墓被盗。第一个被盗的墓没有开挖,并且已经重新填封了。没有证据显示有人从这里盗走骨棺。第二座便是我们发现的"寿衣墓"。就在发现"寿衣墓"后不久,我在旧城里打听的结果是,黑市突然有新的骨棺材料"泛滥"。 "寿衣墓"里有一具骨棺特别引起吉卜森和我的注意。那具骨棺有沿着两侧板边而刻的简单装饰,风格和雅各骨棺完全相同。 骨棺的样式和装饰各有不同,但我没见过别的骨棺用这样的边饰。吉卜森和我前不久为了要看个清楚,去了一趟以色列政府设在贝特舍梅(Bet Shemesh)的古物仓库。我说的这具骨棺比雅各骨棺小,很可能是供儿童用的,但从它与雅各骨棺的相似度看来,说不定是出于同一位石匠之手。我们走过大排的收藏架,把大量的骨棺收藏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一个与这两具相似的。我们觉得这好像是找到了拼图中的一块拼片。很有可能是一个家族买了同一名石匠做的骨棺,所以才会样式相同。 这疑问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山克斯和制片人贾可波维奇第一次看到的雅各骨棺,里面仍有重要的骸骨数据。贾可波维奇是正统犹太教信徒,《纽约客》(New Yorker)的报道中引用他的话说:"我往石匣里看,里面仍有一些骨头碎片。我心想,天哪,假如这是真的,那么耶稣的DNA就在这里了!"戈兰后来把匣里的骨头碎片清除了,才运往多伦多去展出,他曾经拿了一只特百惠(Tupperware)盒子给《时代》杂志一位记者看,说盒里装的全是从骨棺取出的骨片。这些遗骨现在应该是在那些搜索他的公寓的以色列官方人员手里。我们既然已经把"寿衣墓"的骨骸都做了详细的DNA检验,何不再做一下雅各骨棺骸骨的DNA检验,看看是否可能发现相同的线粒体DNA做了之后就可以知道雅各骨棺的这位亡者是否与"寿衣墓"的亡者有亲属关系,甚至可能知道墓中是否有某位女性是他的母亲。也许检验结果DNA完全不符。 总之,我们应该细查一下雅各骨棺遗骨和"寿衣墓"中"马利亚"遗骨的DNA序列。 2003年11月17日,吉卜森和我正式致函以色列古物局局长多夫曼(Shuka Dorfman),要求许可我们就雅各骨棺遗骨进行DNA检测。按我们的想法,不论骨棺上的刻字是真是假──多夫曼确定刻字是假造,确认骨棺本身的出处仍是具有科学意义的。既然环境证据指向出处是"寿衣墓",不论相不相信刻字是真,都可以经由DNA的检验结果进一步澄清。 我们提出的要求立刻就被驳回,理由是,骨棺里的骨片是戈兰另外加进去鱼目混珠的,与原始物没有关系,因此没有做检验的必要。我们却晓得事实不是这样。如果做了一位"雅各"和一位"马利亚"的DNA检验,这位雅各又正好有位名叫耶稣的兄长,纯属科学性质的研究就跨进神学的领域了。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我们只希望,等到戈兰的审问了结,激情的热劲过去一些之后,能够让我们进行科学方法的检验。 不过这件未收场的事还有另外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陶比奥古墓之谜 造成世界媒体头条、引发世人谈论骨棺是否与耶稣有关系,其实不是由"雅各骨棺"开始的。就在1996年复活节前不久,一个戏剧化的故事揭开这个序幕:《发现耶稣家族之墓》。报道上说,早在1980年发现的这个古墓,从未引起大众的注目,里头发现一组与耶稣家族有关的名字,包括:马利亚、约瑟、另一位马利亚、耶稣之子犹大、马太,以及最受瞩目的:约瑟之子耶稣。伦敦《泰晤士报》在3月31日以《不敢直称其名者之墓》(The Tomb That Dare Not Speak Its Name)为题,头条满版特刊专文大张旗鼓地介绍了这个故事。在复活节的早上,BBC还播放了有关这个古墓的报道影片。美联社、路透社等其他各大国际媒体纷纷透过这最早的深入报道迅速拼凑出这个故事,并由他们的新闻特派员追加一些报道。这些人陆陆续续突袭拜访位于耶路撒冷旧城的以色列古物局那些不容别人质疑的官员,并鼓噪着想要知道更多。 一连串的问号:这古墓何时被发现的?为何当初没有马上公诸于世?是不是古墓有什么惊人内幕才导致这样的遮遮掩掩?3 1995年,就在该事件引起轰动前一年,BBC一组由雷·布鲁斯(Ray Bruce)及克里斯·曼恩(Chris Mann)带领的拍摄小组来到耶路撒冷,准备为预定要播放的复活节特别节目拍摄一段有关耶稣复活的纪录片。他们主要的目的是,针对这个耶稣空墓的报道以及耶稣的复活,为英国观众取得最新又最完善的相关历史与考古学证据。他们虽然本来就预期到这档节目的煽动与挑衅,只是远远想象不到迎接他们的会是何等的惊奇。 这一行人来到以色列古物局设在罗美马(Romemma)的考古仓库(罗美马是耶路撒冷市的一个衰败郊区),准备对一些公元1世纪的"骨棺"进行例行摄影。布鲁斯与曼恩这两位制作人都做了一些预习功课。他们阅读过拉马尼(L. H. Rahmani)于1994年出版的目录,4知道以色列的多批骨棺收藏共计千余件,其中有6具刻了"耶稣"这个名字(按希伯来文拼法可能为Yeshu、 Yeshua、Yehoshua),这6具之中有2具所刻的是"耶稣,约瑟之子"。其中一具是1926年发现的,凿工精美,字迹也很清楚。5另一具是1980年发现的,字迹几乎无法辨认,好像是用钉子或尖的东西刻的。巧的是,这2具骨棺都存放在罗美马的仓库中。仓库主任布伦德尔(Baruk Brendel)同意让这些英国人看这两具骨棺。6能够拍摄到与耶稣同时代的、有这种字样的完整骨棺,当然是令这一行人高兴的事。不过,这也算不上了不得的喜出望外。因此,就算一般大众觉得骨棺上刻有"耶稣,约瑟之子"是不寻常的事,专家也不会认为有何特别值得注意之处,因为这两个名字在那个时代都是十分常见的。但是,好戏还在后头。 布鲁斯和曼恩问布伦德尔,仓库里有没有其他骨棺是和这两个"耶稣,约瑟之子"骨棺有关系的。他们查看了目录和卷标之后,发现放在旁边架上的5具其他骨棺是和"耶稣,约瑟之子"骨棺在同一座古墓中发现的。这座墓位于耶路撒冷旧城以南的东陶比奥(East Talpiot)。一组施工人员在这里引爆炸药时发现这个古墓,当时他们是要兴建一批公寓。现已过世的以色列考古学家约瑟·盖斯(Joseph Gath)赶紧开挖古墓,以便施工继续下去。 布鲁斯与曼恩基于好奇,问了另外5具骨棺上刻的是什么名字。后来曼恩说,当时听见布伦德尔说出名字,"彷佛看见开大乐透的一个个球凑出了头奖号码"。这5个名字是:一个约瑟;一个马利亚,应该是约瑟的妻子;另一个马利亚;一个犹大,耶稣之子;一个马太。7 对于拍摄纪录片的这一组人而言,这无异于最精彩的头条。按宗教历史,耶稣被钉十字架后所葬的墓应该位于旧城外北边,也就是现今圣墓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Sepulchre)的所在地。耶稣是仓卒被葬入钉十字架处附近的一座墓的,不是葬入自己家族的墓,葬他的人是亚利马太来的一位财主约瑟,乃是有势力的贵族信徒。福音中也曾暗示,由于赶在逾越节的节庆时,所以耶稣是暂时葬在这里的。耶稣一家虽然是加利利北方的拿撒勒人,但《新约》上说,马利亚和耶稣的手足们是在耶路撒冷定居的。按传统记载,耶稣之母马利亚是在耶路撒冷逝世,也葬在耶路撒冷,不是在加利利死亡后入土的。如今,观光客在耶路撒冷会看到两个地点都说是马利亚的长眠地。至于这座陶比奥古墓,当然是游览地图上都没有的。 耶稣的遗骸是否可能与他的父母亲的遗骸葬在同一个墓里?那另一个马利亚会是一位姐妹或是时时跟随他的抹大拉的马利亚吗?那"耶稣之子犹大"是他亲生的儿子吗?这些问题令人感兴趣的程度不亚于其骇人听闻与异端意味。 两位制作人访问了多位熟知这座墓的犹太教及基督教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者。受访者似乎一致认为,这一批名字虽然值得注意,却是那个时代十分常见的,凑在一处尽管特别,却不足以构成定论。多位学者也指出,马利亚是当时最普遍的一个女性名字,约瑟在男性名字之中也是第二普遍的,仅次于西门。亚摩斯·克罗奈(Amos Kloner)随后发表了陶比奥古迹开挖的正式报告,其中说到这些人"是耶稣家人的可能性接近零"。以色列古物局发言人奈哲(Motti Neiger)也认为,"这些会是真正圣家族入葬的概率几乎是零"。 令两位制作人感兴趣的就在这"几乎"上面。其他人也都确认,不论这些名字是多么普遍,数以百计登记的骨棺之中并没有同一批名字凑在一起的第二个例子。洛克菲勒博物馆馆长齐亚斯(Joe Ziaz)称得上是最熟悉犹太古墓的人了,在当时的各方专家之中似乎只有他认为,这一批名字凑在一起按统计的观点看并不寻常,至少应该进一步查究。他说:"如果不是在一座墓里找到的,我会说眼前的这些百分之百是伪造的。但是这是从有效的、未经破坏的考古脉络得来的。这不是无中生有冒出来的。"8 科学方法可派上用场的,就只有取遗骨样品做线粒体DNA检验,起码可以查出入葬的亡者之间有没有母子关系。这种检验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能"证明"这位耶稣就是世人称为基督的那一位,但是可以查出这些亡者是不是哪一位马利亚的后代,或是彼此有手足关系。 假如两位马利亚都不是这位"耶稣"的母亲,至少就可以排除她们是基督教信仰中的马利亚母子的可能性。马利亚之一也可能是一名姐妹。由于约瑟是极普遍的男性名字,我们不应假定有"约瑟"字样的骨棺安放的就是"耶稣,约瑟之子"的父亲的遗骨。他们也许是其他亲属关系,或者根本没有亲属关系。此外,拿撒勒的耶稣还有一个名叫约瑟(亦作约西)的弟弟。 席尔柏曼(Neil Silberman)谈到这个题目时,曾经引用已故的弗鲁塞(David Flusser)教授的话(弗氏是希伯来大学的古犹太教及早期基督教方面的名教授): 多年前曾有一位BBC的人士来找我,问我《死海古卷》会不会对基督教造成伤害。我告诉他,什么事物都伤害不了基督教。只有一件事可能危及基督教,那就是发现一座里面有耶稣石棺或骨棺的墓──棺里仍有他的遗骨。然后我说,我衷心希望不要在以色列的国境之内发现。 这是小说的材料了,而且已经有好几部有关"找到耶稣遗骨"的小说出版。但是,在考古学的真实世界里,这种话带有耸人听闻的意味。耶路撒冷圣经学院(Ecole Biblique)的奥康诺(Jerome Murphy O'Connor)神父是一位《圣经》学者,他认为,虽然无法证明刻有"耶稣,约瑟之子"的骨棺曾经安放耶稣基督的遗骨,但只要有办法举证,"将会给基督教信仰带来极不幸的后果"。 以色列官方人士对于基督教世界十分敏感,而且与梵蒂冈有正式外交关系。他们很乐于担任基督教徒观光客心目中好客的"圣地"看管者,对于牵涉到可能引发争议或基督教神学辩论的任何考古发现,却避之唯恐不及。一座耶稣的"家墓"已经足以惹来麻烦,墓里若有标示"耶稣,约瑟之子"的骨棺,必会使他们陷入最为难的处境。 证明这座墓与拿撒勒的耶稣有关系,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些名字会凑在一起,以及这些骨棺来自有详细记录的、受着管制的考古背景,却是不可等闲视之的。这座古墓和墓中的遗物是可以用科学方法研究的。仔细重新检视与古墓相关的所有证据,也许能有更多的发现,甚至还可以进而研究古墓的所在位置。主持原始开挖的盖斯已经不在人世,而古墓开挖的正式报告仍未发表。 然而,根据媒体报道,1980年开挖后不久,古墓原址上就盖起一幢公寓大楼,把考古原址一举消灭,也根本不可能再做直接的调查研究。正式报告发表之前,似乎无从取得进一步的了解。 1996年的我完全没料到,这座陶比奥古墓后来成为我亲自研究的目标,而且会与我做的耶稣王朝研究有关系。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吉卜森。到了2004年初,我才知道他曾经是盖斯1980年挖掘工作的助手,官方要发表的古墓图就是他画的。吉卜森一再成为关键人物,在紧要时刻出现,把别人不会想到有关联的发现突然连结在一起。 布鲁斯和制作小组被告知,这些骨棺都是"空的",没有遗骨。这表示陶比奥墓很可能早已被盗过,所以骨棺里没有了遗骨或是遗骨被倒出去了。我们现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根据1996年发表的,由克罗奈撰写的陶比奥古墓正式报告,里面这些骨棺确定是安放着遗骨的。9按以色列的法律,墓中发现的一切人类遗骸都应交给正统犹太教主管单位予以重葬,显然就排除了进行DNA检验或其他任何科学检测的可能性。我说"显然",是因为多数骨棺里都存有些许人类遗骸的残余,以色列政府收藏的那些也不例外。只要骨棺没有经过刷洗,残留样本再小,现在精密的DNA检验都可能从中发现证据,而骨棺的正常处理程序并不包括刷洗。 我于2004年再访以色列期间,向吉卜森问起陶比奥古墓的事。他谈到的除了这一批重要的人名之外,还有两点很特别之处。一是古墓入口正面上方有奇特的装饰,是一个圆形上面覆着一个尖拱。似乎没人知道这有什么象征意义。另一点是墓内地上放置了3具头骨,每一具都正好放在安置骨棺的深壁龛前面。吉卜森从他的档案里抽出一帧陶比奥墓入口的老照片,并且把他当初绘制的古墓平面图摊开来给我看。如他所说,头骨都放在骨棺龛的前面。 奇怪的是,1996年发表的克罗奈正式报告中虽然有吉卜森画的这幅图,3具头骨却都用喷笔很仔细地修掉了。于是吉卜森与我决定客串一下私家侦探。我想大概从来没有考古学家为了寻找古墓像我们这样挨家挨户敲门的。 我们找到将近25年前原本可以看得见陶比奥古墓的那个小区,找到了那一条街。这里现在已经盖了一批公寓。我们四下打听的结果颇出我们意料,原来这一带的老住户都知道"古墓公寓"的位置。许多人说那幢公寓不祥,已经成为当地鬼故事的题目了。我们到那幢公寓去敲门,当时的屋主证实自己的公寓地板底下有个古墓,就在他家厨房外面隆起的玄关那儿。有两个通风管标记着古墓的位置,公寓建筑商刻意把古墓保存住了。屋主说他买这一户的价钱很便宜,虽然有鬼故事流传,他本人却并不迷信。 接下来的一年里,吉卜森和我把有关陶比奥古墓的每一笔信息都搜集起来。2005年间,凭吉卜森是原始开挖团队勘测员的身份,我们俩进入以色列官方的档案馆去查看了当初的档案。我们翻阅了已故的开挖主持者盖斯未发表的手写笔记。读到陶比奥档案时,我们才知道在该地区发现的古墓有两座,彼此靠得很近。其中一个被封起来,没有开挖。另一个就是吉卜森绘图的那个──有一批不寻常名字的。两座墓有没有关系,我们无从知晓。但是我们觉得有可能是相关的。我们并不知道公寓底下的是哪一座墓。若想确知,就必须设法从通风管放入机器人摄影机,看看墓里是不是挖过。假如我们真能重返这已经开挖的墓,未必就会找到什么重要证据,可是我们的兴趣已经燃起了。墓外正前方的奇特装饰,按某种仪式放置在骨棺龛前的3个头骨,以及这批凑在一处的名字,都值得再深究。 我们决定开车到耶路撒冷城外的贝特舍梅,去实地看看陶比奥骨棺。这些骨棺现在和数百件其他考古工艺品一起存放在以色列古物局新建的仓库里。这里的古物整整齐齐放在一排排从地板直到天花板高的架子上,全部都仔细登记编了号。以色列国家收藏品之中的大部分骨棺都在这里。还有一件大大出人意料的事也在这里。 遗失的骨棺 从吉卜森原来画的陶比奥古墓平面图可以清楚看出一共有10个骨棺。按克罗奈在官方开挖报告中所说,取出来并且由以色列古物局保留的骨棺的确是10具。克罗奈在报告中逐一详细说明,把每一具的尺寸、装饰、刻字都描述得清清楚楚。讲到了第10具,除了体积是60×26×30厘米之外,只有一个简略的描述:素面。档案里找不到关于这"第10具"的任何资料。克罗奈在详述文字旁附上了每一具骨棺的照片,只有第10具的照片缺失。由于克罗奈并不是原始开挖团队的一员,他写的报告全凭已故的盖斯所做的笔记为依据。 拉马尼的1994年以色列国家收藏骨棺的正式目录中,陶比奥墓的骨棺也是只有九具。然而我们却很清楚,以色列古物局登记第10具的编号是80.509。 我们到达贝特舍梅仓库后,人还没走到陶比奥墓骨棺存放区,仓库主任就告诉我们,出了一点小问题,有一具骨棺遗失了。克罗奈报告中编号80.509的那一具找不到了。它不见了。 我实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以色列国家收藏古物数量庞大,东西难免会放错地方找不到。但是这具骨棺的下落显然没人知道。就我所知,在我们以前并没有人过问这件事。既然陶比奥墓中发现的骨棺是10具,其中3具没有刻字,6具却刻有值得注意的一批名字,那不见了的第10具是否除了"素面"二字之外没有其他线索,当然是值得追究的问题。假如能找到它,而且发现其实是刻了名字的,是什么名字可就太值得关注了。 不久前,我发现这遗失的第10具骨棺的体积与雅各骨棺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戈兰得到雅各骨棺的时间,有没有可能不是他所说的"70年代中期",而是稍晚,是1980年前后,也就是陶比奥墓被发现的时候?那第10具骨棺会不会是在登记编号之后、古墓开挖结束之前被偷走的?吉卜森还记得,他是在开始挖掘几天后到现场去绘图的,当时有些骨棺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但不是10个都在。有几个被移开,以便挖掘工作进行。他是按主持开挖的盖斯指示,画下了10具骨棺原来的位置的。吉卜森说,他不确知当时是否10具都放在原址。 "寿衣墓"不论是否能与雅各骨棺产生关联,都是一项重要发现。"寿衣墓"是公元1世纪的一座犹太家墓,里面有我们仅见的一件那个时代使用的裹尸布,我们从这座墓看见了古犹太教的殡葬习俗,以及耶稣时代人们如何采用石凿墓穴。陶比奥古墓与"寿衣墓"可以把我们带回过去,与耶稣家族的历史真实性相连,看见他们的生与死。如果另有证据指向这两个墓之一确实与耶稣有关,这种连结也将更加真切。 从2005年晚期到2006年底,我们的研究持续未停,与陶比奥墓相关的新证据也出现了。看来,1980年意外发现的这座古墓的确可能证实就是耶稣的家墓。耶稣家墓的消息已经成为全世界各报纸的头条,使得陶比奥墓的发现立即成为最重要也最引起争议的考古议题。我在本书结论之后补了一篇后记讨论这些新进展,也表达我对于新证据的看法。 注 释: 1. 那天下午与我一起的学生为Kaitlyn Cotanch、Lee Hutchinson、Vicki Powell,Jeff Poplin、Mark Williams。 2. 《圣经》讲到搜集亡者的骨头,可能是指这种再葬的习俗。犹太教的这种做法在律法书《米士拿》(Mishnah, m. Sanhedrin 6:6)之中的概述是:"当皮肉分解,他们收集起骨骸葬入恰当之处。" 3. 有趣的是,美联社原来的新闻标题《"耶稣"之棺在以色列发现》在几小时之内就改成大为收敛的《标示耶稣、马利亚、约瑟的古棺应属巧合》。等到《今日美国》(USA Today)4月3日刊出《耶路撒冷邮报》(Jerusalem Post)资深记者拉宾诺维奇(A. Rabinovich)的专稿时,标题却变成了《专家说以色列发现的古棺不是耶稣家族的》。一路改下来有如泄气的轮胎。 4. 见拉马尼撰《以色列政府收藏犹太骨棺目录》。刻有"耶稣,约瑟之子"的骨棺在仓库之中登记为No.80.503,在拉马尼目录中编号是No.704。 5. 这具骨棺在仓库中登记为S767,在拉马尼目录中是No.9/Plate 2。它是希伯来大学的苏克尼克(Eleazar Sukenik)发现的,苏氏也是辨识《死海古卷》的第一位以色列人。他于1926年在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考古博物馆(今洛克菲勒博物馆)的地下室储藏部发现这具骨棺,可惜没有出土的背景资料可查。苏克尼克在1931年1月发表了一篇相关的研究报告。由于在当时是有史以来首度发现这种刻字,因此在世界各地都成为要闻,在欧洲尤其造成轰动。 6. 不知何故,布伦德尔显然错认了第1具。他拿给他们看的是直径不足15.24厘米的有刻字的破片,长度不可能写下"耶稣,约瑟之子"几字。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一块刻字的石板。1926年发现的刻字骨棺是完好无损的,拉马尼目录中有清晰的附图。摄影团队如果看到了正确的原物,应该会觉得合乎摄影所需,大概也不会要求再看第2具。 7. 陶比奥的"犹大,耶稣之子"骨棺在以色列博物馆永久展出,同批展示的还有当时入葬骨棺上常见的这些人名。 8. 1996年3月31日《伦敦周日时报》。由于齐亚斯对于2002年公开的所谓的"雅各骨棺"的真实性与重要性都持怀疑态度,他这样说就更有意思了。 9. 克罗奈,《东陶比奥有刻字骨棺的一座墓》(A Tomb with Inscribed Ossuaries in the East Talpiot),原载《古物报》(Atiqot 29, 1996; 15-22)。他写道:"挖掘工作完毕之后,骨骸已重葬。"(p.22)应注意的是,克罗奈等到1996年才发表报告,这一年是古墓挖开后的第16年,也是新闻炒大的一年。他显然并未参加挖掘,而是根据已故的盖斯集纂的信息撰写了报告。
耶稣的真实王朝——导论:双墓记
书名: 耶稣的真实王朝
作者: [美] 詹姆斯·泰伯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译者: 薛绚
出版年: 2008-10
页数: 262
定价: 29.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21405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