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对列奥•施特劳斯及其政治哲学您有什么看法? 伯: 我认识列奥•施特劳斯,跟他见过面。我尊重他,他是一个博学的人,一个真正的古典学者和犹太教法典学者。他认为,政治哲学被“坏导师”马基雅维里深深地引入歧途,并且从此一蹶不振。在他看来,自从中世纪寻找到政治哲学的正确道路之后,就没有政治思想家了。柏克接近于政治思想家,而霍布斯和他的追随者又走上邪路并深深地误导了其他人。功利主义、经31验主义、相对主义和主观主义,这些都是十足的谬论,败坏了现代思想,严重地损害了个人和社会。客观的善与恶,客观的对与错,统统被废黜了。列奥•施特劳斯是一个细心的、真诚的、深心眷注的思想家。他好像教导过他的学生,要读懂古典哲学家的言外之音。他有一种看法,认为古典思想家的字里行间隐藏着深意,只有借助暗示、引喻或其他征兆才能发现;导致这一状况的原因或是因为这些思想家害怕高压机关的审查,或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使用这种方式思考问题的。他这种看法对别出心裁和各种怪诞念头是极大的刺激,而我认为这不过是刚愎自用罢了。他诋毁文艺复兴以后的世界被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无可救药地败坏了,在我看来,这是近乎荒谬的。 贾: 该怎么看他对现代性的批判呢? 伯: 我不赞同他的批判。我在芝加哥当访问学者时曾多次和他交谈,他都力图说服我。但他无法使我相信有永恒的、不可改变的绝对价值,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诸如上帝赋予的自然法之类。我得到一篇即将发表的他生前写就的文章——搁了多年没人看过的一篇“遗作”——其中我受到的他严厉攻击。就随它去吧,我也不能答复他,因为他已经在坟墓中了,我也没兴趣跟他的一批门生打交道。我觉得,他和他的门生都相信,善与恶、对与错都直接得自某种先天的启示,某种“形而上学之眼”,也就是靠使用柏拉图式的那种我无缘分享的理性官能。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圣经》、犹太教法典、迈蒙尼德,也许还有阿奎那和中世纪的其他经院哲学家,都通晓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最美好的,他们的门生现在也执着于此,而我却没有这种荣幸。 贾: 所以您认为您自己属于纯粹的现代人? 伯: 我不懂你说的现代人是什么意思。指有经验主义思想的人?是的,我属于这样的现代人。我不能用几个词总括我的32全部信念,但我认为,世界上存在的一切无外乎就是人、物和人脑中的观念——目标、情感、希望、畏惧、选择、想象的情景和所有其他形式的人类经验。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全部东西。我无法做到无所不知。也许有一个永恒真理和永恒价值的世界,有一种只有真正的思想家才能具有的魔眼,而这只属于恐怕我永远无法进入的极少数精英的领地。列奥•施特劳斯知道我原则上不同意他的学说,确实如此。我觉得他最好的书是在英国写的论述霍布斯的那一本○10。而他跟我说过,他写得最不好的书正是论述霍布斯的这一本。可见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贾: 您如何把自己的哲学置于政治哲学的传统之中? 伯: 您说的传统指什么? 贾: 我是指从柏拉图到当今世界这个传统。 伯: 我认为传统并不是唯一的。柏拉图代表一个传统,亚里士多德代表另一个传统。斯宾诺莎跟前两人差别都很大,康德跟这三人又不同。比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中世纪的基督教,都设想世界上一切东西都由上帝或大自然赐予了一个目的,一切生物和无生物都力求达到这个目的,当然它们也就是为这个目的而被创造或从这个目的产生的。斯宾诺莎否认这种设想,休谟也否认这种设想。法国启蒙时代的哲学家们跟英国的洛克一样,却都相信这种设想。康德不相信这种设想,虽然他也希望人在坟墓之外还有一种完满。边沁也不相信。那么你说的这个传统在哪里呢? 贾: 即使在政治哲学领域也是这样吗?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创造吧?33 伯: 即使在政治哲学领域也是这样的。永恒哲学是基督教尤其是罗马天主教的一个根本观念。目的论仅仅是此种思想之延续的一根线索。
伯林谈话录——列奥•施特劳斯的“魔眼”
书名: 伯林谈话录
作者: [伊朗] 拉明·贾汉贝格鲁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Conversations with Isaiah Berlin
译者: 杨祯钦
出版年: 2002-4
页数: 200
定价: 13.5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人文与社会译丛
ISBN: 9787806573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