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不是要不要买,而是由哪家公司去买,买什么,以及买的时机。” 凯彼曼在那里充满自信地说着,我屏住了呼吸。我只想着快快把书翻到最关键的那一页,然后逃出会议室,在外面等待消息。 “这份材料里仅仅指出了买什么。至于买家是谁,以及买的时机,坦率地说决定于谁有远见和先下手的勇气。我们来这儿的原因就是我们认为那个买家就是您,并且应该尽快下手。”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说话方式正是投资银行家所惯用的“敢拍胸脯”模式。不过当时我的确被镇住了。两人以前从未谋面,对方还没有亮出观点,而我提出的那个观点连我自己都不太有把握。然而,不管怎么说,牛顿已经上钩了。凯彼曼信心百倍地开始讲解,每翻过一页都试图从对方的反应中获取更多信息。终于,翻到了至关重要的那一页。我屏住了呼吸。凯彼曼说完,周围一片寂静。 “很有意思。” 牛顿若有所思地说。我看到凯彼曼试图掩盖嘴角的笑意,但是没有成功。 在回办公室的车上,凯彼曼显得忘乎所以。他已经忘记了我也在车上,好像在喃喃自语:“这才叫成功的会面。”车还没停稳,他便急不可耐地蹦出去,想让周围的人都知道今天的成功。多么奇怪的行当,我暗暗思忖,我肯定不会以此谋生。 据我所知,尽管随后几年希斯顿集团做了些并购,其中包括几个与鸡肉有关的交易,但是该公司从来没有聘用信孚银行做财务顾问。1998年,希斯顿集团分拆业务,将预制食品业务(包括巴克斯特的PNS部分)和住宅建筑业务拆分出去,还出售了其他几项业务。终于,信孚银行从希斯顿集团那里赚到一笔钱。拆分后的第二年,希斯顿集团剩下的鸡肉业务也一蹶不振,信孚银行为得克萨斯州的并购公司希克斯缪斯(Hicks Muse)提供了融资,帮助其用数十亿美元收购了希斯顿集团。2004年,希克斯缪斯将该公司公开上市,但已改名为“优买食品”(Premier Foods),那时鸡肉业务已经被出售掉或关闭了。 随着暑期实习快要结束,实习生们都在盘算着有多少人可以留下来成为正式雇员。一天,基尔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我确信你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份工作。”基尔一本正经地开始我们的谈话,“当然,一旦你打定主意干这行的时候我们欢迎你回来。” “但是,”他继续道,“我想你不一定真心想做这一行。如果不是真心热爱,是做不了事的。”我猜这是经验之谈。 “好好想一想。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事情就是这样。科林-基尔用这样的方式表示给我这份工作,当时的我并不理解这已是非同寻常的慷慨。后来我才知道,投资银行和投资银行家从来不会无条件地白给别人什么。许多银行坚持只有当暑期实习生做出承诺之后,公司才会发出聘书。在一个银行家的生涯台阶上,他是否表现出对整个公司效忠或者表现出对提携他的那个人的忠诚,都会影响他的每一笔奖金以及每一次升职。尽管你认为也许自己物有所值,但是银行似乎有种难以抵制的欲望,要再从中分走一杯羹。可能这就是这个行当的自然本性——在银行业里,所有事情都是讨价还价的结果。 回望那一年的暑假,我当时对许多事似懂非懂,而在几年后才领悟到其中的深意。就像我去读MBA,多少是为了不被那些已经有MBA学位的人看轻,我做这份暑期工的目的就是想证实一下投资银行业没什么了不起,自己有能力去选择从事其他的行当。正如所料,可以肯定地说,服务业的营销手段是最容易模仿的,所有推销员的“撞大运”性质都具有喜剧特征,而当赌注下到了高贵的投资银行业时,喜剧就变成闹剧了——“请聘用我们公司吧。”“你不买下这个公司,后果很严重。”因为信孚银行在英国市场地位微弱,所以,我观察到的多是推销而不是顾问。然而,巴克斯特家禽公司CEO会接受我们的建议,这无疑向我揭示出一个准备充分、深思熟虑的投资银行家所能发挥的真正作用。一些像基尔那样敏感而睿智的人都被吸引到这个行业来,也同样应该让我冷静思考一下。 所有这一切提出了显而易见但却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有头脑的公司高层管理人员能够对此容忍?为什么他们愿意花时间跟投资银行家开会?原因很复杂,但有一点很明显,会议的议题——筹集资本、私有化、兼并或者剥离——对公司和管理层的未来都有重要影响。因此,即使每次会议上有价值的想法不多,管理人员还是期待通过汇总大量意见来发掘一些有用的点子。并且,一旦出现有价值的想法,银行家毕竟对某种交易在市场的可操作性有更多的了解(当然有时做的比说的差)。 银行家有时会得到一些与竞争对手和投资者有关的重要信息,而企业高层管理人员无法通过其他途径得到这些信息,这一点有时可能更重要。很多银行家专注于某个行业,并积累了很多行业知识。“在圈子里”的银行家容易从关键竞争对手的潜在收购目标那里获得对战略上和前景上更为细致的看法,而同行的高管之间往往不太容易分享意见。另一方面,银行家可以从销售交易部同事那里搜集到一些信息,从而掌握市场投资者对一家公司的随机判断,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这种商业模式让人回想起企业经理协会(CEB),这是企业家戴维-布拉德利(David Bradley)大胆设想并取得成功的一个产物。当戴维-布拉德利还在乔治敦法律系念书时,就发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商机——他发现各公司管理层对同行的管理者如何履行同一职能的方式非常感兴趣。为此,他创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商业模式来实现这个商机。公司付一笔可观的订阅费用给企业经理协会,同时把自己公司的原始信息提供给企业经理协会。企业经理协会收集各个行业主要企业的资料后,经过加工整理,再以汇总的形式出售给各公司。加入这个系统之后,各公司的市场主管、首席财务官和法律顾问们可以判断出自己不会被炒鱿鱼从而高枕无忧,因为他们的CEO会发现其他企业的CEO们工作表现比他出色得多。 类似的,公司管理层更愿意向投资银行而不是竞争对手提供翔实的战略决策需求和对竞争对手的看法。投资者则更愿意通过交易员、销售员或分析师表达他们对管理层的真实看法,而不愿意向公司当面表述。因此,投资银行家成为两者之间的沟通渠道。所以,信息,而不是建议,才是投资银行的要害所在。 上述银行家的工作必然会引发随时可能出现的利益冲突和信息保密问题,并使银行和客户以及潜在客户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公司CEO想知道并购的时机,就必须如实告知自己的战略计划,这样才能从投资银行家那里得到真实的反馈。但是,如果他感觉信息会很快传到竞争对手那里,他就会缄口不言。公司高层管理人员与银行家的交往多少有点神经质——一方面他们希望有一个唯一“信得过的顾问”,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想太局限于某位只专注某一行业的银行家,而想获得更广泛的市场信息。 最成功的投资银行家会尽力让自己不只是充当行业的二道贩子或者市场的二传手。他们关注基本需求,而这种需求源自于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即CEO们往往痛苦而孤独。他们被里里外外各种利益关系所困扰,从生产到销售到人事安排,就像好莱坞的新秀,在新片首映成功后要面对各式各样的“好朋友”一样,CEO必须设法分辨哪些是有私心的要求,哪些是有偏见的建议,哪些是过火的阿谀奉承。找一个顾问来帮忙理清错综复杂的信息,提供中肯的建议,这是格外有意义的一项服务工作,可以减轻CEO的负担。 虽然投资银行家的顾问工作非常重要,但CEO还是担心对某个银行家太开诚布公会有麻烦,因为20世纪90年代初银行家跳槽频繁。任何一个团队成员的离开都会让公司对投资银行产生不信任感,甚至仅仅保持原有的信任也越来越困难。曾几何时,银行家在同一个金融公司里度过他整个职业生涯,这种现象很普遍。但是,随着行业成长,新投资银行不断涌入,老投资银行互相兼并,动辄大批裁员继而疯狂招人,更有像格林希尔、格里切和瓦瑟斯坦、佩雷拉这样的著名银行家另立门户,使得传统的厮守终身成为鲜见的现象。 只有一个机构例外,那就是高盛。除了退休或转行,很少有人离开高盛。反过来,高盛不搞“经验”招聘,即不招那些在别处有工作经验的人,也不招入门级以上的新员工。高盛内部沟通之所以有效,重要原因就是绝大多数银行家都在高盛内部成长起来,他们受过同样的培训,工作经历也如出一辙。就像一位前管理委员会成员对记者所说的那样,以他的观点来看,“经验招聘来的人不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和他们无法沟通”。 第四,那些业内称为“私募股权基金”或“财务赞助人”的做杠杆并购业务的机构是投资银行最重要的客户。这些基金从养老基金、保险公司和其他地方陆续买入价值几十亿美元的股权,目的就是要收购公司,几年后再通过出售、上市或资本调整(举例来说,借钱进行自我杠杆并购,或者给自己分红),使股权投资得以货币化。1990年时,只有几家基金拥有十多亿美元资本,数得出名字的有KKR、福斯特曼-利特尔公司和摩根士丹利。到了今天,这样的基金已超过250家,数量之多连经验最丰富的投资银行家都没法尽数掌握情况。这些公司成为生产项目的机器:它们要做的事就是买进、卖出和融资,所有这些都是投资银行业务的核心收入来源。 由此可见,让财务赞助人保持心情愉快对于投资银行家可以说是头等大事。在基金看来,投资银行家提供的服务就像是一种商品,他们依靠源源不断的项目赖以生存——有交易才能把资本投出去。因此,跟基金保持联系的投资银行家整天就在那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潜在项目——然后积极地鼓动并购专家去说服卖方客户尽可能在最大范围内提供竞标标的。 因此,除非只能找到一个“最好的”买家(最好有两家或者三家,至少有点竞争吧),否则投资银行家大多倾向于采用大范围竞标的方式。 但是,考虑到公开化对公司业务和雇员的影响,客户通常不喜欢采取“大范围”竞标的方式。他们更不喜欢让一些财务能力不明的人或对公司兴趣不大的人也有机会进来窥视一番。他们也担心竞争方面的问题。投资银行家对付客户的妥协办法通常是换一个听上去更舒服的说法,建议以一种介于协商和竞标之间的方法,诸如“有控制的”竞标或“有选择的”竞标,然后实际上操作的都是大范围竞标。为了保留回旋的余地,投资银行家还是会跟客户强调,那些不适合的买家的电话是难以避免的,虽然这些买家早在广泛询价的时候就已经被拒之门外了。在卡纳斯消费杂志的项目中,多多少少就用到了这种伎俩。 当出售的方式确定下来,投资银行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准备一本“计划书”:以“投资建议”或“卖点”为开头,包括一些基本的公司概况和财务数据在内的市场推广的材料,以便潜在投资者以此为依据做出合理报价。投资银行家这么做有三个主要目的: 第一,他们希望财务数字尽可能漂亮,当然至少在理论上也要无懈可击。一次性调整的行政开支以及启动费等都分别列出,以便计算出最高的基本现金流数字,这个数字才是买方报价的依据(在出版行业,现金流通常跟一种叫EBITDA的数据接近——EBITDA就是扣除利息、税收、折旧和摊销费用之前的收入)。买家通常直接被引导到一个数据上去,这个数据有着绕嘴的名字,叫做“调整后模拟EBITDA”。如果买家习惯用某一个现金流的倍数来出价,投资银行家则希望他们就用这个加总后的数字。 第二,他们希望确保财务数字特别是短期财务预测是可信的。如果数字过高(有时候眼光短浅的卖家会觉得这样做挺好),买家在实际数字出来之后试图重新谈判的话,可能会造成交易失败。如果数字过低(对那些打算留下来的经理人来说,他们试图把数字做低,如果最终结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就会显得好看),就会错失很多钱。 第三,他们期望公司帮助把计划书的内容写得越翔实越好。 做计划书需要花费两到六周的时间,这取决于故事的复杂程度以及调动公司协助完成的程度——特别是如果有为其他用处而准备的现成的市场或财务资料,则可以少花时间。同时,在向潜在买家提供书之前,还要协商保密协议——基本上就是游戏规则,诸如不能不恰当地使用信息,承诺不挖走你的客户的员工。事实上,在不设限的公开竞标中会邀请超过100个买家参与,在这种情况下,关于保密协议的谈判也花费很多时间——如果能让公司或公司的法律部帮忙,则会省下不少时间。签订了保密协议之后,买家有两到四周的时间研究材料。 买家会收到一封“初步投标书”,要求他们在一定的期限内递交非约束性报价。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的这几个星期里,投资银行家与公司管理层一起准备开展推广演示,将计划书的内容进行有效的展示和说明。他们根据初步投标书的内容挑选出值得继续花费精力的买家进行这种现场演示,同时还允许这些买家得到进一步的详细数据,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为了安全起见,投资银行家希望至少邀请三家进行管理层推介。我经历过的推介会多的有十几家,少的只有一家(在只有一家的情况下,还要尽可能装出后面还有其他竞争者的样子)。根据参加管理层推介会的买家数量多少,这个阶段可以持续两到四周。这个阶段完成之后,最终的投标书连同合同一起发出,要求买家在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内递交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最终标书。
半路出家的投资银行家——5
书名: 半路出家的投资银行家
作者: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副标题: 华尔街10年变迁内幕
译者: 叶扬 覃扬眉 | 贝多广 | 贝多广
出版年: 2008年
页数: 237
定价: 3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08612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