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一闪,寒气逼来,郑旦额上冷汗涔涔,却刹不住脚下的力道。 夫差冷眼看着郑旦,不动声色,却见施茜果真不躲不避,似乎确实有意为他挡这一刀,于是轻轻一笑,倏地挥起手臂,化为厉掌,重重劈在郑旦胸前。 郑旦“啊”了一声,横飞出去,匕首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然而此时刀尖已刺入施茜腹部少许,殷红的血缓缓渗出,将施茜一身雪白的绫罗纱裙染上点点猩红。施茜吃痛地俯下身,紧咬朱唇,娥眉蹙成一团,两颊渐渐失去红润。 夫差见状,一把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旋即走到帘外,吩咐下人叫御医前来,但是不要惊动其他任何人。 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替施茜检查伤口,上了药后,告诉夫差她只是伤了皮肉,刀口不深,只要静心疗养,几日后便能痊愈。施茜听罢,一把扯住御医的袖口,轻声道:“御医,麻烦你给郑旦姐姐看看。” 此话一出,夫差浓眉倒竖,喝道:“放肆!你以为你是谁,这里轮得到你说话?”随后扭头对御医道,“退下!此事不许与任何人提起!若泄漏半句,提头来见孤!”御医唯唯允诺,立刻退出了寝宫。 “大王……”施茜忍痛坐起,“大王,你那一掌,郑旦姐姐会死的……” “哼,若孤不劈那一掌,死的恐怕就是你了。”夫差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可是,大王方才,也该让御医给……”施茜说到此处,忽然想到什么,于是莞尔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你笑什么?”夫差听她忽然噤了声,扭头来看,却见她正兀自笑着,不禁问道。 “大王,奴婢叩谢大王的救命之恩,奴婢也替郑旦姐姐叩谢大王!”她挣扎着爬下床,跪在地上。 “你不怪孤不让御医替她诊治了?”他见她跪下,料想她已经明白了。 施茜摇了摇头:“无论大王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便是救了,保护了便是保护了,大王的救命之恩,奴婢永世难忘!” “孤以为你是不会说套话空话的女子,谁知孤错了。”他淡淡一笑,走到郑旦身旁,检查了她的鼻息,随即将她也抱上了床。 “奴婢所言情真意切,绝非有虚。”施茜听夫差这么说,赶紧叩头。然而一阵疼痛袭来,她一时支持不住,整个人软倒在了地面上。 夫差见她如此,面色一凛,摇了摇头,将她扶起:“行了,不必说了,孤希望你在孤面前直言不讳,不要像其他人一样,惺惺作态。” “呵呵,要让其他人说实话,也要看对象是谁,如果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还是不说实话为好。奴婢不怕死,所以如果大王希望奴婢说实话,奴婢以后绝对遵从。”她倚着夫差的手臂,虚弱地笑笑。 “好,这样孤才喜欢。”他并不计较施茜刚才那句话暗指他是个暴君,他只在乎她的后半句话。 “大王,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施茜心想,夫差见到郑旦行刺却面不改色,并且事后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瞒着御医,显然是早就料到了,而且无意加害她们。他仿佛只是一个看好戏的人,只不过他可以决定这场戏何时结束,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人儿,叹了口气,道,“你休息会吧,我替她看看。”施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上床睡去了。 少伯看看到了约定的时间,郑旦和施茜却迟迟不出来,料想是出事了,于是悄悄爬到夫差寝宫内,跳进他的卧房,只是一路上并不见一兵一卒,也无人巡逻,甚是奇怪。 少伯一跳进房内,夫差便立刻嗅到了什么。他玩味地一笑,头也不回懒懒说道:“越国来使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相告啊?孤恭候多时了。” 躲在帘后的少伯听见这话,知道行迹败露了,心想难不成是郑旦和施茜被严刑逼供,招了出来?此刻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得走了出来,拱手道:“大王,搅扰了。” “呵呵,既然来了,就坐下聊聊吧。”他回转身,看着少伯,微微笑着。 “不了,在下是来探望两个人的。” “哦。”夫差故作恍然状,“原来来使是来探望孤与美女相处得如何的?可惜啊,她们都已经……啧啧啧。”夫差叹了口气,仿佛极为痛心。 “你把她们怎么了?”少伯浑身一紧,青筋根根暴出。 “别紧张,她们都已经……”夫差看着少伯咬牙切齿,才忽而一笑道,“睡着了。” “此话当真?”少伯满心疑惑。 “千真万确。过两日我打算纳西施为妃,来使何不留下做客啊?” 少伯在心里暗骂一声:糟了,弄假成真,这下妹妹真要嫁给这个人渣了!然而表面却不得不假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天色已晚,在下还是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好,请!”夫差略一颔首,淡淡笑着。 少伯一边走一边暗想:她们到底是没有行动还是行动暴露了?若是没有行动,夫差刚才的笑容却又明显不单纯,若是行动暴露了,夫差怎么还会纳茜茜为妃呢?看样子,他早就料到自己有此一着,将计就计,让自己把两个国色流离的美人赔进去。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笨,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何不也来个将计就计,既然他想要纳茜茜为妃,何不让茜茜以美色惑之,以矢其志,以弱其体,以增其下之怨,说不定他一高兴,便把主公给放了,到时再大举入侵,岂不一举可得?只是这样,便太委屈茜茜了。然而国难当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暗自咬牙,准备找机会和茜茜谈谈。 “孤即日便纳西施为妃,相信各位文武百官都没有意见,老相国,你说是不是啊?”夫差在宣布他要纳施茜为妃后,故意瞥了伍子胥一眼。 伍子胥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语。 夫差也笑笑,转头看少伯,道:“来使送来的佳人果然是天姿国色,孤很喜欢,呵呵。只是可惜,此等国色,你家主公却无福享受,他如今甘为使隶之徒,很是自得其乐啊。” “大王,岂不闻商汤囚于夏台,文王系于羑里,晋公子重耳奔狄,齐公子小白奔莒之事乎?”少伯站起身,不急不徐地答道,面不改色。 夫差听他这么说,忽而大笑,道:“越国有你这样的使臣,是两国的福气啊,来,喝酒!” 施茜躲在帘后听到他们的对话,暗想,难道哥哥想让自己在此后的日子里媚惑夫差,使他亲小人远贤臣,释放勾践?看来历史的轨迹,竟然正稳健地刻下自己的一笔一画,每一笔都巍若泰山,机械地避开任何阻拦力量,任谁都无法左右。 她轻叹一声,原来爸爸让自己来春秋找的西施,正是自己。想不到历史的安排如此巧妙,若不是爸爸抢了西施去现代,哥哥就不会从现代来春秋,历史上也便不会有范蠡,自己若不是去三国转了一圈,便仍然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无法胜任西施的角色。原来一切,都早有安排。爸爸的研究,爸爸的时空统一论,大概是正确的吧。只是自己,已经身陷吴国,不得不完成自己被赋予的使命了。 她细细回想刚才夫差说的那句话,暗叫不好,夫差那么说,一定是猜到了哥哥的用意,知道哥哥要使美人计了。她暗暗叹道,哥哥也真是的,说话口无遮拦,一下子就被夫差套出话来了,唉,脑筋真是太不灵光了,看来,要完成使命,只能想尽办法博得夫差的信任了。 纳妃当天,丝竹声环绕,袅袅余音轻婉转,婷婷倩影隐窈窕。舞者舞,歌者歌,色彩瑰丽缤纷,落英漫天,喜气洋洋。 姑苏台上,一个身影飘然而立,仿若坠入人间的仙子,衣袂翻飞,眉攒翠娥,裙拖绛罗,袜冷凌波。虽然头顶凤冠,仍是随乐起舞,轻移步子走到夫差身边,低头浅笑。 夫差牵起她的手,娇宠道:“孤赠你馆娃宫,你可高兴?” “臣妾谢大王!” 宾客纷纷举杯,施茜与夫差坐在殿上,俯瞰臣子与宫廷苑囿,互相酌酒。 施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睛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忧伤。她心中的那个人,随着年岁逝去,竟然真的再无缘相见了吗?她的命运,便从此系在深宫之中,再无回旋之地了吗?她以后,便要对着另外一个男人娇笑,要与另外一个男人亲昵温存了吗?这个有着霸气野心的男人,有着鹰目高鼻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成了自己的丈夫了? 夜凉如水,少伯将施茜拉到隐秘处,正要开口,施茜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快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少伯听闻,眼中泪光闪烁,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他指着院中的一棵树,道:“去看看,我走了。保重。”便闪身离开,身影瞬间隐没在了黑夜中。 她看着他离去,泪水涟涟滑落,随后缓缓走到他指的那棵树前,上下摩挲,忽然摸到了一行字,于是立刻借着月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行字,竟然是:“茜茜,千言万语,只能说一句,保重。哥哥少伯。” 原来……如此。施茜仰天,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