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健康后,继续在泰米尔闲逛。有一次去四年前住过的长城宾馆,想去看看电脑有没有中文输入的,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个光头很豪迈地一甩手,“想上网,跟我来!” 他们都是住四海的。光头是个经历异常复杂的家伙,几句话就把我震住了:“十八岁那年我去意大利,别说意大利文,连英文都一个单词也不会。”、“二十五岁我在法国就开宝马了”、“赌博和吸毒使我失去了一切。”、“我被那个家伙挑断了脚筋。” 说到这里,光头把脚往前伸了伸,俯身指了指脚踝上的疤痕:“还好割得不彻底,找医生补好了。” 挑脚筋的事情是这样的——他绑架了一个富翁,打电话向他老婆勒索一百万美元。此中省去两千字,最后他被警察抓到了,富翁找人挑了他的脚筋,然后他又坐了法国的大牢。在蹲监狱的期间,老婆也带着女儿跟他离婚了。 他问我:“你看过《空中监狱》吗?” “看过啊,尼古拉斯•凯奇的。” 他突然动情地说:“凯奇看到他女儿时的那首歌,你能帮我下载到电脑上吗?每次听到这歌,我就想起我女儿。” “当然可以!”面对这么深情的父爱,再不踊跃就没有同情心了。 他立刻拿上手提,带我去一家有无线网络的咖啡馆。我帮他下载歌曲,他在边上抽烟。 边上有个白人中年妇女提出抗议:“你不知道这里是无烟区吗,不要抽烟!” 光头掐了烟头,隔着我和女人掐架:“我可以不抽烟,但你的态度有问题,不要用命令的口吻和我说话!” 女人也隔着我放话:“我态度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你当着我女朋友这种态度?过分了过分了过分了!” 两个人都是火爆中年,用英语劈哩啪啦一顿激吵,就差没有相互拍桌子了。周围好多目光唰唰唰扫过来。 我两边耳膜都受到了轰击,从缝隙里努力挤进一点声音:“拜托,光头,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们再吵我就走了!” 我也对白人女人没有好感,虽然她说得没错,但抗议的时候确实态度太冷漠了,眼神里好像很不屑的样子,似乎料定中国人英语不好,受了批评也不敢吭声或者只能无言以对的。 看着光头这样英语比她还要好的人激烈反击挺解气的,当然了,光头对中年妇女的强硬粗暴也吓到我了。 光头不光是英语好,而且精通五门语言,法语,意大利语,俄语……他是非常有语言天份的人,这种人确实是有的,比如民国时期的赵元任,除了多国语言外,还能讲三十三种中国各地方言。光头也是这样的人才,在四海旅馆,他和我讲吴侬软语,和林老板讲福建话,和打麻将的那帮人讲四川话。逮谁都是老乡。 “光头,你语言能力这么强,随便当个翻译都行啊。”我说。 光头对于这种工作完全没兴趣,理解,他的人生就是捞偏门的,要么暴发,要么暴穷。过惯了大起大落生活的人,对于所谓的正当职业根本不予考虑。后来有一回在四海,还见到两个人跑来跟光头谈生意,不用听,就知道是灰色地带的事儿。 承蒙光头的福,跟着一起去蹭饭。有一天他们圈里有饭局,在中国馆子吃火锅,一桌子除了我,都是在尼泊尔扎根多年的老江湖。大姐,身材高挑,气质很好,英姿飒爽的。大姐边上坐着的是阿姨,阿姨据说每年只干几票,大概是贩卖珍稀动物的零件做中药生意的。阿姨从国内带了个老头过来。 光头开玩笑说:“阿姨,怎么不找个尼泊尔土著呢?” 阿姨说:“语言不通,不好使唤。哈哈哈。” 阿姨的老头确实看起来脾气很好,席间和我一样,除了努力吃饭偶尔微笑外,一句出风头的话也不讲。这把年纪还能吃软饭凭的当然不是姿色和能力了,而是温柔乖巧。 林老板,福建人,据说千万身家。林老板生意做得大,头发稀疏,容易焦虑。气质这么不淡定,英语又完全不会,也敢一个人飞到印度去做木材生意,也算是一朵奇葩。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的,中国生意人太猛了。 印度的签证和机票全部央求光头帮他办妥,光头再三跟他确认万事都搞定,他不见着活生生的机票死不踏实,非把光头拉起来立刻去拿。即使拿到了机票,还不相信黑纸白字,反复地确认时间啊地点啊姓名啊。 我很喜欢四海以前的老板娘——权且叫她芬姐。芬姐和她老公一起来加德满都开了四海旅馆,后来老公看上了另一个来自中国的年轻女人,还有了孩子,和芬姐离婚了。 芬姐让我喜欢的是她的性格,很有侠气,毫不扭捏,她自我解嘲着:“怎么办呢,没有人家年轻好看呗!” 芬姐喜欢老林,前几天刚刚向老林表白了,结果好像吓到老林了!熟女芬姐勇往直前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而老林的态度就比较暧昧,虚虚实实的,偶尔开开玩笑,又并没有认真接芬姐的绣球。 芬姐喝了点酒,脸红扑扑地说:“老林啊,你再不给句话,我就只能天天睡不着觉了!” “哎呀!觉还是要睡的嘛!”老林含糊地说。 芬姐去买单的时候,老林也跟出去,只听到两个人在抢单抢得热闹。 我心里想啊,我要是男人我就跟芬姐在一起,一看就是那种好好过日子的贤妻,而且会说尼泊尔话,也会成为生意上的有力搭档。可是,能不能幸福并不取决于人品好不好的,而是运气好不好。 后来有一回在泰米尔不经意看到芬姐走过,她已经忘记我的脸了,我心里想着——如果我是上帝的话,我就要让这个胸襟磊落的女人幸福。 在加德满都已经太久了,某一天想着是时候离开了。于是着手去办理签证,听说巴基斯坦签证是免费的,就去了趟巴基斯坦大使馆。 在使馆遇到三个中国人,两个中国男人是一伙的,另一个中国姑娘谢蓉则是来取签证的,她也要从印度去巴基斯坦,向我提出想要一起结伴旅行。 说实话,我不想结伴,结伴意味着拱手让出自由,去适应另一个人的旅行方式。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到这两个国家的签证,也不知道和这个中国姑娘性格合不合得来,就对她说,等我拿到了签证再说。 她说会在纳木错旅馆等我的音讯。 巴基斯坦签证很容易,申请表格倒是满满填了三页纸,甚至问到了眼睛的颜色,一边填“黑色”,一边想着曾经有人说我的眼睛是灰色的呢! 两天后顺利拿到了签证,签证官很帅,温柔地问了我两个很简单地问题,面试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目标是印度签了,假如没有印度签,也无法走到巴基斯坦去。 前往印度大使馆时已经中午了,二十几个老外正在等待着,有个家伙似乎是中国人,他也感觉到我是同胞,坐近了看我的护照。 “中国的?”他用国语问。 “是的,”我笑了笑。 我们在大使馆聊了起来,他叫朱辰,戴幅眼镜,也是一个人出来旅行的。 递交了申请表,交了三百卢布的传真费后,我们一起步行回泰米尔。 “你的鞋子很棒啊,尼泊尔人都在看你的鞋,”他说。 我趿一双淘宝买来的十块钱的牛皮拖鞋,凭良心说,这双鞋确实是牛皮,被我风尘仆仆地穿了许多天后,露出了自己扎实可靠的牛皮本质,怎么践踏它都穿不烂。 “嗯,要一直穿到印度去。”我说。 “有什么好馆子,一起去吃饭?” 我想了想,“有一家藏式馆子还不错。” 说实话,朱辰比我更有对于土著人生活的好奇心,我在泰米尔的了解只不过是不动脑子地按LP的推荐,去找好东西吃。而朱辰则每天穿街走巷,挖掘出了一家名不见经传但绝对物美价廉的K2餐馆。在对藏式馆子的菜单不满意后,他带我去小巷深处的K2。 K2家的价位即使是尼泊尔土著也经常去吃的,而且口味也正,尤其是牛肉馍馍称得上泰米尔第一。之后我就成了K2家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