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头发一根又一根地被拔,恐惧感也从家仆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消散。与此同时,一种对这个老太婆的强烈憎恶感,也在家仆身上一点一点地萌动。不对,不是“对这个老太婆”,因为这样说也许会导致误解,应该说是“对一切坏事”的反感情绪,正在一分一分地增强。这时候,如果有人把家仆先前在门楼下思索过的“饿死路旁”还是“去当盗贼”的问题重新向家仆提出来,家仆恐怕会毫不遗憾地选择“饿死路旁”。他憎恨坏事的感情就好比老太婆插在地板缝里的松木劈柴,燃得越来越旺。 当然,家仆不清楚老太婆为什么要拔死人的头发,所以从逻辑上说,家仆也不清楚老太婆此举是善是恶。但是在家仆看来,在这种雨夜的罗生门楼上拔取死人头发,就是不可饶恕的大坏事。当然,家仆这时早已把先前自己就想当盗贼之类的事忘得精光了。 于是,家仆在两条腿上一运力,从梯子一跃而入。他把手按在木柄长刀上,大步走近老太婆。不言而喻,老太婆为之一惊。 老太婆一看见家仆,简直就像被弩打出来的石块一样弹跳起来。 “呔,你往哪儿逃!” 家仆见老太婆在尸体之间连跌带爬地想夺路而逃,便上前挡住去路,开口骂道。 老太婆见状,想冲倒家仆便溜走,家仆岂能放行,一把将老太婆推了回去,两人遂在尸体之间扭作一团,都没有开口。不过胜败是交手伊始就已见分晓的:不一会儿,家仆抓住老太婆的手臂,把她摔倒在地。老太婆的手臂只剩皮包骨,同鸡腿差不多。 “你在干什么勾当?快说!要不,让你尝尝这玩意儿!” 家仆把老太婆一推,长刀出鞘,钢刃闪着白光伸到老太婆眼前。可是老太婆不吭声,两手哆嗦不已,肩部起伏不止,双眼圆睁,眼珠仿佛要夺眶而出,但就是执意不吭声,有如哑巴。面对此状,家仆才明显地感到:这个老太婆的生死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而这一意识竟使方才激烈燃起的憎恶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冷却下来,留下的,只有那种做了某事而功成名遂的安逸得意和满足感。于是,家仆俯视着老太婆,带点柔声地说道: “我不是衙门里的捕快之类,而是方才由此门楼下经过的路人,所以不想把你捆起来绳之以法。不过,你得向我说清楚,在现在这种时候,你到这楼上来干了些什么。” 老太婆闻言,把眼睛睁得更大,一动不动地瞪着家仆的脸。这是一双眼眶呈红色、有如食肉鸟类一样的锐眼。接着,老太婆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似的让嘴唇翕动了。由于皱纹的关系,她的鼻子几乎同嘴唇连在一起了。可以看到她的喉结在纤细的喉部颤动,与此同时,从这喉咙里发出了鸦啼似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传到家仆的耳中: “我拔这头发,拔这头发,是想用来做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