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娜·B的缓慢死亡——试读之十二

“十点钟打的电话，妈妈接的，很开心。她做了蘑菇蛋糕，晚餐和爸爸二人世界。哥哥布鲁诺和女朋友约会，瓦伦蒂娜在朋友家过夜。妈妈说，他们想我，没有我，度假的感觉不一样。我说，葡萄酒喝伤感了？她笑，说确实喝了点酒庆祝。后来又跟爸爸聊了一会儿，拿蘑菇蛋糕说笑。他自称模范丈夫，表现良好，把蛋糕吃得一干二净。他也有些伤感，让我答应，周末去看他们，挂电话前还像小时候那样祝福我。那天晚上我很累，开着电视睡着了，凌晨五点被电话铃吵醒，哥哥从赫塞尔医院打来的。爸妈腹绞痛，挂了急诊，初步诊断，胃里有残余的毒鹅膏 ，是种剧毒蘑菇，采摘中极易与食用菇混淆。布鲁诺是大学医科毕业，所以医生和他开诚布公，说要有最坏的打算，蔓延在消化器官的毒素有可能在几小时内摧毁肝脏。他请求用救护车将二老转至他所在的何塞•圣马丁医院 ，肝移植也许是最后的希望。他说自己跟救护车走。我去医院门口等。他下车，看他的脸色，我知道二老已经去了。” 她不吭声，思绪又飘走了，飘得很远。 “会不会是你妈妈采错了蘑菇？” 她无力地摇摇头。 “我怎么也不信她会采错。她总在那片小树林里采，那儿没出现过毒蘑菇。她有本带插图的采蘑菇指南，教过我们识别。那么多年夏天，没见过一只毒蘑菇，瓦伦蒂娜都能帮我们采。生物学家立即展开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一起相当典型的恶性事故。无毒蘑菇的树林很容易在换季时受到污染，每只蘑菇有几千个繁殖孢子，一阵风就能在远处落地生根。再说了，即使有经验的人也很难区分毒鹅膏和食用菇。唯一能用肉眼分辨的是菌托，茎下方包着的一团白色袋状物。可蘑菇要么折断，要么菌托半埋在土里，或藏在落叶中。他们也的确在当地找到了一些半隐藏的菌托，采集者稍有不慎，便会犯错。报告称：最不应该让瓦伦蒂娜这么小的孩子去采蘑菇，很可能是她没留意菌托，采了些毒蘑菇回来。采下来的蘑菇，妈妈自然也辨别不出那是毒蘑菇。” “你以为呢？” “克罗斯特！又是他！我以为一切都画上了句号，没想到他又出现了。接到布鲁诺的电话，我就知道是他干的。布鲁诺提到毒鹅膏，要是我嘴张着，一定会叫出声来，是我给他出的主意。” “你给他出的主意？怎么说？” “跟他工作那年，他时不时让我把犯罪报道做成剪报，有些细节他好奇。一次，他让我剪下一条新闻：老人无意间做了顿毒蘑菇和孙女儿吃，几小时后毒发身亡。他好奇的是老人自称是采蘑菇行家，他说，行家往往最容易大意。写小说，他喜欢安排懂行的人犯错。剪报中提到的毒蘑菇就是这个品种：毒鹅膏。我跟他解释为什么毒鹅膏容易与食用菇混淆，还画了幅图：伞、茎、环、托，一应俱全，顺便介绍了其他几种同样危险、不太常见的品种。能向他传授知识，我挺自豪的。他很吃惊，问我从哪儿学的……我全说了：妈妈用采蘑菇指南上的插图教我们三兄妹，赫塞尔村的度假屋后有片小树林，结婚纪念日的蘑菇蛋糕，笑话爸爸一年要牺牲一次。” “他知不知道哪天是结婚纪念日？” “他知道，我想他没忘，十二月二十八日。我随口提过，他问我爸妈是不是特意挑的这个日子。他从一本宗教书上看到，无辜的圣徒遇难后，教徒们将那天视为超越死亡的象征、生命轮回的标志，最适合结婚。还有：那段日子，我再也没见过他，拉米罗死后再也没遇到过他。可爸妈出殡那天，我离开墓园时居然见到他了。” “你是说，他去参加了你父母的葬礼？”我不信。 “没有。我远远地见他在侧道上的一座墓旁，估计是他女儿的墓。他蹲在那儿，手放在墓碑上，跟她说话，能见到他嘴在动。他故意那天去，让我看见。” “会不会是巧合？那天他女儿生日？要么，每个礼拜的那天，他都去看她？” “不会，他女儿生日在八月。他去那儿只有一个目的：故意让我看见，让我明白，死亡是他复仇的一部分。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咱们没扯平！他一开始就提醒过我，白纸黑字地提醒过我，是我没弄明白。” “他……说什么了？” “会有哪些事发生在我头上。跟你说，你不信。我试过，连我哥也不信。你得亲自去看，”她稍稍前倾，想透露些情况给我，“和他在法院还我的那本《圣经》有关。” 说话时，她压低嗓门，直直地盯着我，顿了顿。精心保守的秘密，如今要让我知晓，我值不值得信任，她没把握。 “书带来了吗？”我问。 “没有，我没带，手头唯一对他不利的证据，不能带出门。我想现在请你跟我回家看。” “现在？”我忍不住看了看表。天开始黑了，听她说了三个多小时，她还不放过我。 “现在就去，坐地铁。无论如何，麻烦你送我回家。最近天一黑，我就不敢一个人回去。” 心里说不，为什么嘴上说是？为什么不拒她于千里之外，随便找个借口把她打发掉？一辈子总有那么几次，为数不多的几次，小事上犯糊涂。小决定，大隐患。明知那天下午不该再听下去，还是因为同情，因为教养，我站起来，陪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