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我度日如年。转眼一个月过去,我发现,离露西亚娜从我生命中消失还有两天。第二天一早,我给她开门,想看她脸色打扮与前一天有何不同?是多化了点妆,还是少穿了点衣服?如果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和平常一样,她做到了,可什么都和平常不一样。我们各自坐下,由我口述最后一章。我问自己,就要曲终人散,她是否心如止水。我俩都在专心致志地扮演各自的角色,露西亚娜手脑并用,心思全在口述的内容上。早上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发现自己在等一个动作。很奇怪的一心二用。眼前分明还是那副景象:露背,性感地皱皱眉,时不时咬咬唇,离开椅背时,晃晃肩膀,一切又仿佛那么遥远。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她脖子,像巴甫洛夫的狗 一样,悲情地等她摆脖子的那一刻。没等到信号,也许她也意识到了那咔嗒一声的威力或危险。我不信,继续等,到最后,几乎感觉上当受骗。可她美丽任性的脖子依然倔强地一动不动,我该放她走了。 第二天上午是最后一次。露西亚娜进门,将包扔在沙发一侧。她将不再为我工作,所有的惯例都将不复存在,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想象。前两个小时气急败坏地过去了,休息时间,露西亚娜站起来,去厨房煮咖啡。也是最后一次。我站在她身后,半开玩笑半沮丧地说,她下周就能笔录好小说了,还说,坎帕里给我电话号码时,嘱咐我一定完璧归赵,我遗憾地做到了。她听了,只是不自然地笑笑。我们继续工作,就差尾声了。我难过地想,也许会早一点弄完。最后那几页,出现了一个德语街道名。露西亚娜拼完,要我看她拼得对不对。我俯下身看屏幕——那段日子,这个动作重复过无数遍——嗅到她的发香。我正想把手从椅背上拿开,迟到的信号出现了——本来都没在等了。摆头前,她先后仰,几乎碰到我的手。听到她脖子咔嗒一声,我接着上次的动作,又把手放到她秀发下的颈椎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头仰到椅背上,算是默许。她的脸期待地转向我,我吻了她。她闭上眼,又半睁开。我吻得更深,左手伸进她的T恤,右手绑着石膏,没法抱她。她将转椅往后退了退,轻而易举地挣脱。 “怎么了?”我很诧异。手伸过去,她一缩,我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了?”她整整头发,笑得既紧张又滑稽,“我有男朋友!” “十秒钟前你也有男朋友!”我没听明白。 “十秒钟前……我忘了。” “现在呢?” “现在又想起来了。” “刚才怎么回事?暂时性失忆?” “不知道。”她抬起头,似乎没必要那么当真,“是你愿意的。” “哦!”她伤了我的心,“是我一厢情愿。” “不是,”她含糊其辞,“我也有点……好奇,你好像很嫉妒克罗斯特。” “跟克罗斯特有什么关系?”我真火了,要对付两个,确实有点力不从心。 她后悔提到克罗斯特,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估计第一次听我那么大声。 “没有,没关系。”她想当自己什么都没说,“我只想发生点事,让你能记住我。” 我很失望,这种伎俩她也学会了。她眼睛大而幽怨,说话半真半假。 “我当然会记住你,”饱受屈辱的我想挽回失去的一点自尊,“因为同情吻我,这还是头一回。” “咱们做完它,行吗?”她求我,小心翼翼地把转椅挪回桌前,像担心受罚。 “行,咱们把它做完。”我说。 我口述完最后两页。她拎包告辞,我没说话,把当周的薪水付给她。她头一次看也不看,直接收好,逃出了门。 十年前的事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露西亚娜。当年的她清水芙蓉,果断随意,刚学会用美色勾引男人,没什么人命关天的事要她烦。 四点差五分,门铃响了。我下楼开门,在电梯镜子里看见自己沧桑的脸,不禁自问,开了门,她会是什么模样?
露西亚娜·B的缓慢死亡——试读之五
书名: 露西亚娜·B的缓慢死亡
作者: [阿根廷] 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原作名: La Muerte Lenta de Luciana B
译者: 李静
出版年: 2011-3
页数: 148
定价: 16.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99畅销文库
ISBN: 9787020084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