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乐坊风流 天香坊分上下两层,楼顶前檐斜飞而出,颇有气势。萧布衣到来的时候,正是夜色阑珊,灯火辉煌。门口人来人往,看着萧布衣的眼神都是古怪,因为天香坊来往的客人都是身着华服,头戴正冠,看起来风度翩翩,潇洒无俦。像萧布衣这样身着布衣,头发随便一挽的泥腿子,在这里当然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公子哥本要进入,鄙夷地望了萧布衣一眼,扭头对身旁的下人道:"这里不是驴子和狗不能入内?" "赵公子说的极是。"下人谄媚的笑。 "那他怎么会在这里?"赵公子大笑了起来,颇为得意。 萧布衣笑答道:"那看来公子也是不能入内了。" 赵公子勃然大怒,戟指喝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本公子这么说话,来人,给我打。" 下人听到公子发令,都围了上来,只是不等拳打脚踢,楼内已经传来一个声音:"萧爷来了,你们都瞎了眼睛,怎么不早点通禀一声?" 小六子走出来的时候,竟然威风八面,比赵公子气派的多。赵公子竟识得小六子,堆上了笑容,"小六子,裴小姐她可在这里?请你通禀一声,说赵明生求见。" 他谄媚地笑,握住小六子的手,偷偷地塞了块银子。 "小六子也是你叫的?"小六子白眼一翻,对赵明生不屑一顾,却恭敬对萧布衣道,"萧爷,楼里请,小姐在等你。" 赵公子见二人并肩而入,不由变了脸色,暗叫糟糕。 天香坊宾客有老有少,分两排而坐。高士清并不在场,裴茗翠坐在主位有些孤独,见到萧布衣前来,微笑点头。 在裴茗翠左手处有个空位,裴茗翠向萧布衣示意,萧布衣硬着头皮,在众人的诧异和羡慕目光中走过去,坐了下来。 两排宾客清一色的男子,望着萧布衣的目光复杂万千。裴阀的裴茗翠这次在天香坊设宴只宴请一人,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布衣! 小六子早对裴茗翠耳语几句,裴茗翠淡然道:"让他进来。" 赵公子随着小六子进来的时候,心中忐忑,还正在想办法弥补的时候,裴茗翠已经沉声道:"赵明生,你说天香坊驴子和狗不能进入?" 赵公子陪着笑脸:"裴小姐,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很好笑吗?"裴茗翠脸沉似水,"你要不是驴子,就应该知道天香坊是裴家开的,而不是你赵家。规矩是我裴茗翠定的,而不是你赵明生!我听小六子说,你骂萧兄不是个东西,不配和你说话?" 赵公子已经开始冒汗:"萧兄误会了,我当时……" 众人更是诧异,只因为能够让裴茗翠称呼为兄的,马邑城找不出第二个! "你也配称他为萧兄?"裴茗翠霍然站起,戟指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和我一样的称呼?" 赵公子双腿已经开始发抖:"裴小姐,我……" "滚出去。"裴茗翠寒声道,"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赵公子脸色惨变,然后做了一件让萧布衣意料不到的事情,他蹲了下来,转身向外,真的滚了出去,一直滚到门外,这才惶惶的站起,仓促离去。 赵公子的动作看起来蠢笨滑稽,在场的却没有任何人发笑,所有的人都在惊凛地望着发怒的裴茗翠,敬畏地望着喝酒的萧布衣。他们甚至觉得,这个裴茗翠已经看上了萧布衣,不然裴茗翠实在没有出头的道理。 众人忖度的时候,裴茗翠已风平浪静的坐下来,淡然道:"别让一条狗扫了大家的兴趣,喝酒。"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只能纷纷举起酒杯。萧布衣见裴茗翠望着自己,端起酒杯,陪着她干了一杯。他其实还有个秘密,那就是自从到了这个时空后,对酒已经没有了感觉,他好像可以千杯不醉。 "萧兄,你可知道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裴茗翠随口问道。 萧布衣微笑道:"想必都是裴小姐的朋友?" 裴茗翠一挥手:"我在这里只有萧兄一个朋友。" 众人闷头喝酒。萧布衣愕然,搞不懂裴茗翠为什么对自己格外的高看,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帮她赛了一场马,赢回了面子? "这些本来都是天茂商队的商人。"裴茗翠突然大笑起来,"天茂商队宣布今年不出塞,让他们不知所措,所以都找上了裴阀。" 萧布衣恍然,看到在坐的都是满脸的尴尬,不由好笑。 "本来天茂的商人,裴家商队向来不会接受,"裴茗翠大声道,"可这次萧兄为你们求情,说你们殊为不易,不妨放你们一马,我这才给你们一个机会。" 下面商人都是连连点头,感激都写在脸上,纷纷纭纭:"多谢裴小姐,多谢萧公子。" "萧兄才到了裴家商队,就为裴家商队做成了大事,这样的人当重重奖赏,来人!" 一个下人飞快上前,捧个托盘,托有两锭金子,光芒四射。 "这四十两金子就是裴家对萧兄的奖赏。"裴茗翠笑意盈盈地望着萧布衣,一脸的诚恳,"萧兄万勿推托,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裴茗翠。" 众人一阵骚动,惊愕不已。萧布衣并不推辞,随手接过放到案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茗翠大笑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舒畅:"我就喜欢萧兄的爽快,来,我给你介绍几人。"她起身拉住萧布衣的手,走到上首案几之前,"这是江南王家布庄的王财神,这位是豫章林家米店的林掌柜,这一位却是家在兖州,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无所不做的徐先生。" 王财神和年画的财神差不多,天命之年。林掌柜却是年逾不惑,人长得很胖,一双眼和米粒差不了多少,他搓着双手,竟然十分紧张。徐先生而立之年,神色和蔼,举止从容,见到萧布衣望过来,微笑拱手:"得见萧公子,荣幸至极。" 萧布衣抱拳还礼:"公子之称愧不敢当。" 徐先生听到萧布衣谦恭,微笑道:"萧公子相貌不俗,又有贵人相助,前途必当不可限量。" 他处事圆滑,无形中捧了萧布衣,又拍了裴茗翠的马屁。裴茗翠皱下眉头:"萧兄自有风骨,何须别人相助。再说一直都是他在帮我,徐先生此言差矣。" 徐先生话题一转:"裴小姐,听说梦蝶姑娘也到了这里?" 裴茗翠笑了起来:"我想王财神和林掌柜到这里,还是因为出塞的原因,徐先生中原大可行得,不必求助裴阀,今日来到这里,原来是想见梦蝶一面。" "裴小姐说的只对了一半!" 裴茗翠斜睨道:"那另一半的缘由是……" "另一半却是久闻裴小姐乃天下奇女子,我来马邑却是想见你!"徐先生答道。 他说的倒有君子好逑的味道,众人都以为裴茗翠必定会勃然大怒,没有想到裴茗翠只是摇头道:"我算什么奇女子,徐先生过誉了。" 介绍完毕,众人再次落座,裴茗翠问道:"萧兄可曾见过梦蝶姑娘?" 她看起来倨傲无常,很少将别人放在眼中,偏偏对萧布衣大有好感的样子。 萧布衣摇头:"素未谋面,不过能让徐先生千里迢迢的赶来,想必应该不差。" 裴茗翠拍案大笑:"萧兄聪明!梦蝶,梦蝶,庄周梦蝶,非梦非蝶。人生似幻,光箭若飞,何必如此执着,及时行乐就好。"她说到这里,轻轻拍了两下巴掌,抬头向楼上望去。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上去,只看到一衣白如雪的女子早就站在楼梯口,似梦如幻!女人雍容典雅,耳垂坠着一片玄黄的美玉,发髻云松,一枚玉钗斜插在上,更增高贵。 她不但貌美如花,更兼步伐轻盈,体态动人。女人肩头披帛,纱罗制成,隐约露出圆润的双肩,肌肤白里透红,美的简直惊心动魄。她碎步走来,披帛盘绕双臂之中,飘舞逸动,妙不可言。 众人见了口干舌燥,不约而同想到,梦蝶身为江南名妓,果然名不虚传。只有萧布衣喝着美酒,琢磨着裴茗翠的身份,对梦蝶并不在意。 "裴小姐。"梦蝶款款行礼,声若黄莺。众人听到耳中,有若天音从耳朵钻到心中,都是一番陶醉,可知道她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不由若有所失。 "裴小姐,久闻梦蝶姑娘琴舞双绝,不知道我等能否一睹风采?"徐先生远远的问道。 众人都是欣然响应,裴茗翠嘴角含笑:"梦蝶,各位先生远道而来,不妨一舞以谢来客。" 她吩咐才毕,梦蝶已退后起舞,盈盈细腰只是一扭,披帛已如两条长龙般将她罩住。众人齐声喝彩,四周乐声响起。 梦蝶翩翩起舞,真如蝴蝶般轻盈,浑身柔若无骨,忽如其来,倏然而退,只留余香阵阵,倩影飘忽。 曲调舞蹈配合的殊为默契,先是明快艳丽,后为慷慨激昂,铿铿锵锵,就算萧布衣都被梦蝶的舞蹈和四周乐声吸引,只觉得眼前梦蝶化为一只蝴蝶,飞舞在大漠童山,动人心魄中带有娇艳之美,又像是苍穹孤雁,鸣声阵阵,苍凉中隐有丝丝乡愁。 乐声高拔,梦蝶陡然双臂舞动,带动红绸闪烁,天空竟然好像数个火球高空坠下,满堂旋转,众人目不暇给之际,音调遽歇,楼内似是余韵未绝。 梦蝶已如蝴蝶般伏在地上,大厅方才还如江海滔滔,这一会儿却变得风平浪静,水光清敛。众人回过神来,这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心悸神摇。 裴茗翠凑头过来,低声问:"萧兄,这歌舞如何?" 萧布衣哂然道:"我是个粗人,不过也看得出好。" 裴茗翠又笑:"我也是粗人,却连好都看不出,不过女人嘛,精彩不应该是歌舞。" 萧布衣一愣,不知她所言何意,裴茗翠却是站起来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梦蝶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梦蝶脸色变的惨然,裴茗翠并不看她,只是大声道:"既然今日高兴,我就给诸位助兴下,今晚梦蝶姑娘不但献舞献艺,还可以献身,机会难得,价高者得。" 众人听到裴茗翠要梦蝶卖身,一片哗然,早就不迭的叫起价格来。梦蝶脸色有些漠然地望着众人,不发一言。 这时候众人哪里顾得上她的感受,裴茗翠提起的主意,大家不跟上,也是明显不给面子。跟价的假假真真,患得患失,一方面心痛筹码,另一方面又怕梦蝶上了别人的床。 等到一个人高声喊出黄金五两的时候,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梦蝶这种名妓向来都是自幼培养,这才能舞琴双绝,知书达理,黄金五两倒是符合梦蝶初夜的身价,可是如果拿这五两金子,娶一两个女人,买四五个丫鬟也都足够了,他们是生意人,为此博得梦蝶一夜,多少觉得不划算。 "我出价十五两金子。"王财神终于开口,出手不凡。 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心道你老小子年过半百,就算买了梦蝶姑娘的初夜,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王财神一开口,林掌柜只能摇头叹息道:"我本来想出十两黄金,可惜不如王兄的气魄,看来今晚独占花魁的就是王兄了。" 王财神眯缝着眼睛,望向了徐先生道:"今宵有徐先生在此,我岂敢托大?" 徐先生轻轻叹息一声,拱手道:"恭喜王兄今晚独占花魁,在下囊中羞涩,不敢攀比。裴小姐,我还有他事,后会有期。" 见到裴茗翠点头,徐先生倒是说走就走,并不停留,众人都奇怪萧布衣平白得了四十两金子,怎么和守财奴一样,并不出价? 裴茗翠的目光终于落在萧布衣身上:"难道萧兄觉得梦蝶不值二十两金子?" 萧布衣扭头望了梦蝶一眼,见她也望向自己,脸色木然,微笑道:"花钱要花个高兴,如果花钱买了别人的痛苦,又有什么味道?" 众人默然,梦蝶目光中带了丝感激。裴茗翠精神陡振,用力一拍萧布衣的肩头,"萧兄说的好,我虽然是女人,却还不如你了解女人的心思。既然如此,我出黄金二十两买梦蝶姑娘的初夜好了。只是都说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我买了梦蝶的初夜,无福消受,不如转赠萧兄如何?" 萧布衣刚要说怎么使得,裴茗翠却是低声道:"你若不要,我就转送别人罢了。" 萧布衣愕然,不等发话,裴茗翠却已经大声道:"酒已尽兴夜已晚,来宾散了吧。" 众人轰然而退,片刻工夫后,偌大喧哗的天香坊仿佛只剩下萧布衣和梦蝶二人。 萧布衣多少有些尴尬,见到梦蝶深邃的眼眸千种含义的望着自己,咳嗽一声:"梦蝶姑娘……" "萧公子。"梦蝶压低了声音,"还请到寒舍休息。" 她说完这话后,转身就走,似乎算定萧布衣肯定会跟上。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梦蝶转过头来,诧异道:"萧公子看不上梦蝶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梦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来到萧布衣的近前,朱唇一点,就在萧布衣的耳边:"萧公子难道想在这里……" 萧布衣只能举步,询问道:"不知道梦蝶姑娘的香闺何处?" 梦蝶素手轻抬,拉住萧布衣的手臂,呢声细语道:"萧公子请跟我来。" 萧布衣坐在梦蝶香闺里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燥热。房间内几只红烛高燃,幔帐束在一旁,底锁金边,轻垂一绺,香炉微燃,散发出氤氲的香气。 案几上摆放一具吴筝,古色古香,萧布衣终于找到了话题:"看来梦蝶姑娘还会弹筝。" 梦蝶轻轻掩门,卸下披帛,露出肩头如玉般的肌肤,红烛一照,透着粉嫩莹白。 "萧公子可想听梦蝶弹上一曲?" 萧布衣摆手苦笑:"我粗人一个,哪里懂得歌舞曲调。" 梦蝶脸上红晕促涌,素手放在案几下,扯了一下那里的红绳,轻咬贝齿:"那萧爷准备安歇了吗?" "此刻还早。" 梦蝶抬头向窗外望去,回眸浅笑道:"那请让梦蝶为萧爷沐浴更衣。" 梦蝶一言一行,并非做作,却更有一种撩人的姿态。房门一响,几个使女穿梭往来,片刻的工夫,抬进来一个半人多高的木桶,注上热水后放下洗换用品,望了萧布衣一眼,都窃笑走了出去。 萧布衣有些尴尬:"我不想洗澡。" 房门未关,一个女童已经拿了花篮进来,花篮中满是各色的花瓣,女童伸手一抓向空中撒去,花瓣漫天散落,多数到了水桶,少数飘到房间各处,五彩斑斓,暗香流动,让人心旷神怡。 女童撒完花瓣,鞠身退出,轻轻带上房门。萧布衣看的目不暇给,回过头来的时候,不由一怔。不知何时,梦蝶已经宽衣解带,身着亵衣,白里透红的冰肌玉肤在烛光下尤为的炫人眼目。 "梦蝶姑娘,你?"萧布衣被眼前一幕迫得难以呼吸。 "萧爷不想听梦蝶弹琴,也不想洗浴,显然是认为春宵一刻,价值千金。"梦蝶低低的声音,"可是梦蝶伺候萧爷,总要洗的一尘不染才好,还请萧爷耐心等待片刻。" 梦蝶话未说完,已经轻解亵衣,露出羊脂般光滑的身子,萧布衣心头狂跳,脑海一片空白! 水声轻响的时候,萧布衣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梦蝶已经钻入木桶,捧起带着花瓣的清水,当头浇了下来,微合双目。水气弥漫室内,朦胧一片。水气中的梦蝶好像化身为蝴蝶,翩翩在水中。她的神色看起来,多了一分凄迷。 木桶割断了萧布衣的视线,这才让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怕梦蝶洗澡比蝴蝶还要快,萧布衣急快说道:"梦蝶姑娘,我们谈几句好吗?" "萧爷想怎么,就怎么好了。"梦蝶不经意的回答,更是让人遐想。 萧布衣沉吟道:"我想问问梦蝶姑娘是哪里人氏?" 梦蝶嫣然一笑,继续洗着身子,一寸寸的仔细:"梦蝶出身江南,只是年幼失去双亲,这才被妈妈抚养,自小培养梦蝶的技艺,只是希望有朝一日……" "梦蝶姑娘想一直这么做下去?"萧布衣又问。 梦蝶如玉般的手臂终于停了下来:"我还有别的选择?" "你们好像可以赎身?" "当然可以,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梦蝶苦笑道,"可是我们这种人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日进斗金,碰到有钱人家,像今日的王财神一样,一出十五两金子来斗富也是有的。只是赚的钱却进不了我们自己的口袋,梦蝶高贵些,每月也只能有一两银子花销。可是这些胭脂水粉,哪个不需要花钱去买?一个月下来,能剩下的钱财实在寥寥无几。" 萧布衣听着,也替她难受,知道这是老鸨控制她们的手段。 "那你赎身的价格是多少?" "大约要四五十两金子才好,那样的话,梦蝶十年也攒不下,可是梦蝶恐怕挨不过十年……" 红烛高燃,毕剥作响。清泪低垂,黯然销魂。梦蝶轻声细语,看似无动于衷,两滴清泪却无声无息滴到水面,转瞬融入水中,微起涟漪。鞠身捧了手清水,倾斜在脸上,梦蝶轻声道:"萧爷,梦蝶已经……" "不着急,不着急,"萧布衣连连摆手,"你再洗一会儿。" 梦蝶有些奇怪,却只能听从萧布衣的吩咐,泡在水中。 "裴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听她说好像就是天香坊的主人?"萧布衣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梦蝶不敢品评裴小姐的为人,我只知道两裴一虞如今在圣上身边颇受宠爱……"说到这里,梦蝶摇头,"这些事情还是留待裴小姐为萧公子来讲好一些,梦蝶不敢多嘴。" 室内寂静下来,梦蝶取过浴巾,幽幽一叹:"萧爷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成为梦蝶的第一个男人,也算是梦蝶的福气……" 她话未说完,萧布衣已经走了过来,梦蝶有些惊诧,微微闭上眼睛。她已经准备承受一切,她现在只希望萧布衣一会儿在床上,能够温柔一些。 可是良久没有听到萧布衣的动静,梦蝶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沉吟的萧布衣,有了一丝疑惑。 萧布衣掏出了两锭金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梦蝶知道那是裴茗翠的赏赐,更是茫然:"萧爷?" "这里有四十两金子。"萧布衣想了下,又掏出个钱袋,那里有小六子给他的银豆子,也一口气扔在桌子上,"这些加在一起,或许不够,但是我身上只有这些。如果你再凑点,我想你可以给自己赎身。谢谢你和我说了很多事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说完这些话,不再去看梦蝶的表情,转身迈出房门。 梦蝶愣在水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把目光移到桌案的金子和银豆上,神情迷离,似梦似幻。 良久,梦蝶才穿上衣服,收起金子和银豆,推门出去,来到一间屋子前,轻轻叩门。 "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梦蝶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把金子和银豆放在桌上:"裴小姐,萧公子走了。" 房间大桌旁坐着两人,赫然就是裴茗翠和高士清。 "我知道。"裴茗翠望向高士清道,"你输了,黄金一两。" 高士清愁眉苦脸的拿出一两金子,裴茗翠毫不客气接过,抛给了梦蝶:"这是打赏你的,他都说了什么,你一句句的对我说,不要有遗漏。" 梦蝶谢过裴茗翠,把萧布衣在房间中的谈话详细说了一遍。裴茗翠闭目倾听,等梦蝶说完,摆手道:"你下去吧,金子和银豆都拿走。" "梦蝶不敢。"梦蝶脸色苍白。 "这是萧兄给你的赏钱,你尽管拿去用,至于赎身的事情,缓下再说。不过你最近没有我的命令,可以不用出来接客。" 等到梦蝶退下后,裴茗翠这才微笑道:"老高,当初我看到萧布衣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并不简单。我赌他今夜绝对不会留宿,看来他没有让我失望。" "小姐英明。" "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 "萧布衣好像是马匪出身,"高士清凝声道,"他让两个手下回去,我派人跟踪向西,虽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落脚之地,可是根据我从他们一来一回的脚程计算,他们最远也就是居住在偏关一带。" 裴茗翠蹙起眉头:"这几年偏凉荒芜之地多有逃兵出没,他们可能是马匪,也可能是逃兵!" 萧布衣并不在此,不然多半大为惊诧,这远非他所见的那个大大咧咧的裴茗翠! "他们要是逃兵或马匪,小姐准备抓他们?"高士清问道。 裴茗翠摇头:"那倒不是,不过他的身份的确有些麻烦。他若是裴家商队的人,以后的一举一动显然关系到裴阀,我若是举荐他到了朝廷,旁人说不定会拿他的身份做文章,进而打击裴阀,既然如此,我们不可不防这点。" "小姐难道算准萧布衣以后必定会一鸣惊人,这才苦心积虑的想到更远的事情?" "我可曾看错过人?" "那倒很少。小姐几年前就说李密有才,但有反骨,迟早会成朝廷心腹大患!后来他果然跟随杨玄感叛乱,差点兵动东都。但李密毕竟出身士族,文武双全,况且世袭蒲山公,可萧布衣一介布衣,如何能比?" "苍鹰有的时候可以飞得和鸡一样低,可是鸡却永远飞不了苍鹰那么高。有些人天生已经注定并非寻常之人,李密是,萧布衣也是一样,我若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何苦花这么大工夫考验他?他今日上了梦蝶的床,那终究还是个贪恋美色之辈,那我今日也就早早的去睡,用不着再来研究这人。" 高士清点头:"既然如此,一切按照小姐的吩咐行事。" 裴茗翠闭目不语,高士清突然道:"小姐,你一直隐退,以豪放示人,让别人掉以轻心。这次赛马本是算好必输无疑,天茂出塞,我们借突厥之力打击天茂的信誉,裴家可以置身事外,天茂出塞受阻,声望必定大跌,那些商人必定会转投裴家,如此一来,即可以打击关陇几家,还可以取得圣上的信心,本来一箭多雕,可你为何改变主意?" "我以前的确是这个想法,"裴茗翠点头道,"可我也不知道萧布衣马术如此精湛,竟然能赢了这场。梁子玄不足为道,我故意连输两场,用以骄兵之计,第三场搏命一赌,看似孤注一掷,却是步步为营。他以为我是赌徒输红了眼睛,以商队半年利益做赌注,这才用尽心机想要赢我,却不知道我早就准备让他们出塞,却想把裴家置身事外……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萧布衣此人极讲义气,倾尽全力帮我赢了这场,他连续两天两夜在马厩休息驯马,想起来很让我动容。" 高士清问道:"小姐就是因为他的真诚,这才想助他发展?" 裴茗翠感慨道:"他以朋友情意对我,我怎能无动于衷?他将我给的金子银豆都转赠给梦蝶,这说明他赛马并非为钱!这种胸襟,不为钱财所没,不为女色所动,正是亮堂堂的男儿本色,我裴茗翠既然遇到,怎能不助他一臂之力?" 高士清看到眼中,只为萧布衣庆幸。 裴茗翠又道:"不过既然计划改变,那我们索性乱中取胜,你来负责出塞的事情,如果我们出塞能有作为,也是大为鼓舞的事情。不过我们既然想到利用突厥的力量打击天茂,就要防备天茂这次狗急跳墙,利用突厥打击我们。这么想来,萧布衣出塞大有危险,你好好安排一下,别让他们奸计得逞。宁防一万,不出万一,小心总是没错。"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 高士清钦佩中带有担忧:"小姐,这些都是我来安排就好,你多多休息。梁子玄自诩聪明,却多半想不到这点。" "他是想不到,可他老子梁师都却是大为不同,那人老奸巨猾,不让刘武周。"裴茗翠有些疲惫,挥挥手道,"马邑还有王仁恭管辖,估计在这里闹不出大事,其余的事情,你随机应变。" 等到高士清走出房门,裴茗翠微咳两声,用手掩住朱唇,望着高燃的红烛,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萧布衣一觉醒来,看到莫风的一张脸几乎就贴在自己近前,倒骇了一跳。他昨晚回来后,杨得志、箭头已然回来了,顺便也将周慕儒和莫风带过来。除此之外还带个小厮叫薛寒,却是韩雪女扮男装。 按照萧布衣的想法,出塞的日子差不多近了,急需帮手。出塞后,如果可行的话,就把韩雪先送回那个铁勒部的蒙陈族内。 "我昨天听人说……"莫风见到萧布衣醒来,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为别人赌了一场马,竟然赚了四十两金子?" "是又怎么的,难道你准备抢?" "瞧你说的多难听,"莫风满是不满,"大伙都是兄弟,你的还不就是我的。" 萧布衣只能摆手:"亲兄弟,明算账,什么我的就是你的,你要想打金子的主意,门也没有!出去再说!" 一行六人走出了裴家商队住的地方,莫风看了眼韩雪,语重心长道:"少当家,我知道你有本事,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这么有本事。不但白白的加入了裴家商队,而且得到裴家小姐的青睐,我听说,她竟然为了你花二十两金子,买了那个……" "我昨天好像和你们睡一起?"萧布衣打断了他的遐想,"你听的纯属子虚乌有,你如果有相好,她会为你花二十两金子找个歌姬?" "我只怕她会砍了我。"莫风摇头。 "你如果是我朋友,你会为我花二十两金子找个歌姬?"萧布衣又问。 莫风如实道:"我只会为自己找一个。"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过奖过奖。" 众人都笑,萧布衣这才说出结论:"所以你说的什么青睐、歌姬都是不成立,裴小姐人不错,下次千万不要这么说,不然恐怕分不到花红,只能让你见红。" "梦蝶姑娘或许子虚乌有,不过那四十两金子我想是真的吧?"箭头问到了点子上。 "真的是真的……" 萧布衣正想着如何解释的时候,莫风已兴奋道:"有钱好办事,去买货!"他不由分说,拉住萧布衣冲进一旁的布庄。韩雪见到布庄内摆放的丝绸美丽,忍不住伸手去摸,一个伙计已经大声呵斥道:"住手。" 他声到人到,一把推开了韩雪,又拍了绸缎两下,生怕留下一丝灰痕,有些鄙夷的望着韩雪:"这绸缎……你买得起吗?" 韩雪猝不及防,被他推得退后了两步,涨红了脸。萧布衣等人脸色阴沉,伙计不知死活,带着傲慢地解释道:"这布摸不得,我们这里的规矩,摸了留下痕迹卖不出……" 他话未说完,箭头二话不说,冲出去给这家伙一拳。 "砰"的一声响,伙计已经仰面倒了下去。 韩雪来山寨不久,虽然没有和箭头他们说过几句话,可是在他们心中,谁欺负韩雪就是欺负萧布衣,谁欺负萧布衣就是欺负他们几兄弟,推而广之,谁看不起韩雪,就是看不起他们几个。 伙计翻身起来喊了一嗓子:"打人了,伙计们出来。" 出来的不但有伙计,还有两个护院,几人拿着棍子门栓,护院还带着腰刀,雄赳赳的把六人围到中央。掌柜的赶到,听伙计添油加醋的一说,见到几人都是布衣,十分讲道理地说:"把他们带到官府去。" 眼看就是一场混战,萧布衣抓住韩雪的手,低声道:"一会儿要打起来,你先走。" "什么?"韩雪愣了一下,周慕儒和箭头已经迎了上去。箭头挥拳要开打,却觉得手腕一紧,竟被人牢牢抓住。不等看清来人是谁,已经错步斜摔,没有想到他借力用力,那人却是纹丝不动,铁柱般定住,反倒拉得他一个踉跄。 箭头心中一惊,知道碰到了高手,左手手腕抬起,就要拼命,却被萧布衣抓住,低声道:"住手。" 箭头擅长使弩箭,左手袖子中就藏着一把,极为精巧,弩箭上扣着的是竹箭,抬臂就发,不用费太多的力气,他一弩射出去,对手不死也要重伤。听到萧布衣语气焦急,箭头立刻放下了手臂,虽然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信任萧布衣! 他放下手来,才发现对面那人身着官服,腰间铁尺锁链,赫然是个捕头,不由心中凛然。 那人见他松手,竟然也松开手来,退到了另外一人的身后。 萧布衣抬手施礼,笑着向那个紫衣人道:"王大人,布衣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