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横财就手 次日,天边透着淡青曙色的时候,萧布衣带着几个好人,往马邑前进。 "把人带好"的解释很多,萧布衣从字面上理解成"完好无缺的人"。 胖槐还不能下地走动,阿锈被扎了一枪,莫风和周慕儒都是伤痕累累,所以萧布衣只带着杨得志和箭头两个人,反正不是去打架,联系商队,三个人已经足矣。 马邑城门处出入的人流熙熙攘攘,萧布衣几人踏入马邑城门,踩在青石铺设的大路上,多少都有些兴奋,他们先找了客栈落脚,寄养了马匹,优哉游哉的出来。 根据萧大鹏的消息,马邑主要的商队有两家,一家是天茂商队,听说背后有关陇几大门阀撑腰,根基深厚,另外一家却是远在河东的裴氏门阀的商队,成立没有多久。 说到这,萧布衣再次庆幸有个见多识广的老爹,萧大鹏看起来虽是粗莽,可知道的东西却是不少,而且写得一手好字,他也从老爹的口中知道了门阀概念。 门阀,是从汉末之后形成的独特风景,中央权力变弱,让地方贵族势力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形成了这段历史上独一无二的门阀士族政治。门阀,对国家命脉兴衰有着举足轻重的效用,商队有他们幕后支持才能行走无忌,门阀有了商队供给才会长盛不衰。 不过大隋轻商,很多像萧布衣这样的年轻人宁可去当兵驰骋疆场,或者种田谋生,也不想去经商,可见经商地位之不堪。 "布衣,到了。"杨得志伸手向前一指,打断了萧布衣的沉思。 前方路的尽头,有一黑漆漆的大门,金灿灿的铜环,两尊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左右分立,活灵活现。大门上方有块黑底金边的木匾,上书金灿灿的"天茂"两字。 萧布衣敲门半晌,大门"咯吱"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上下打量着萧布衣,带有不屑:"什么事?" 萧布衣堆起笑脸道:"我们想找梁管家。" "你们认识梁管家?" "久仰大名。"萧布衣只能模棱两可回道。 看出萧布衣心里没底,那人冷笑一声:"梁管家是你说见就见?" 萧布衣无奈,只能将通行证塞了过去:"一点心意,麻烦兄台通传一声。" 通行证当然就是五铢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今同理,有钱很多地方也能畅通无阻。那人掂掂手上的铜钱,脸上有了点笑容:"稍等。" 三人等了足足一顿饭工夫,那人才从大门中再次露头:"进来吧。" 萧布衣几人走进去,发现门内亭台楼阁,花木繁森,很是雅致。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座偏厅。"等着吧。"那人吩咐一句,径直走了出去。 三人面面相觑,再次等待起来,直到身上都快结起蜘蛛网的时候,房门处才走来了一人,羚羊般翘起的胡子,焦黄的脸孔。 那人打着哈欠,两只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芒,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有了些许的诧异。 几人落座,一个小厮端上一杯茶来,三人则是半点招待都无。 箭头有些怒气,杨得志抑郁依旧,萧布衣则是脸露微笑。 只上了一杯茶,是一种态度,那就是在羚羊胡子的眼中,三人实在不值得一杯茶水。 "我姓董,你们可以叫我董管家。"羚羊胡子傲慢道,"不知你们来到这里何事?" 等到萧布衣大略说明来意之后,董管家径直道:"看你们态度不错,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过几天就有商队去塞外,你也知道,去塞外虽然有钱可赚,可是风险很大,我们商队虽然经验丰富,却也不能不请护卫以防万一。" 萧布衣连忙接过了话:"我知道。" "知道就好,所以呢……"董管家欲言又止,两指轻捻,示意着什么。 萧布衣眨了眨眼,没做什么反应。 董管家只得把话挑明了说:"每个加进来的商户,都要缴纳一定数目的保金。" "保金?"萧布衣脸色不变,"董管家,我们是小本经营。" "无论你是什么经营,出来做买卖,这钱不能省。本来要进入商队,还需要举荐信,我看你小子与众不同,也就放宽了条件,可是人情是人情,规矩不能破。"董管家一副做婊子还想立牌坊的嘴脸,"规矩是,先交一百吊保金,然后货物得利中再提一成佣金。" 萧布衣摆出一张苦瓜脸:"保金难道不能少点?" "当然不能。"董管家脸上只差没写"送客"二字,"我们是大商队,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进来?有的人就算送一百吊来,我们也不做他们的生意……" 走出天茂商队的时候,萧布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垄断就是差劲,一百吊,不如让我们去上吊。" "什么垄断?"杨得志和箭头都问。 "垄断就是所有的生意都由一家来做。"萧布衣解释道,"比如说马邑所有的米只一家卖,别处没得买,他抬高价卖别人也无可奈何,那就叫垄断。" "这个,布衣你倒说错了。"杨得志微笑起来,"我们不去天茂,还有个裴家商队。" "那倒也是。"萧布衣点了点头,又不禁犹豫起来,"我只怕他们和这个董管家一样嘴脸……天下的乌鸦有白的吗?" "白不白,看看再说。"箭头倒是满不在乎。 三人在人群中笑笑走走,杨得志突然目光一闪,用胳膊轻轻碰下萧布衣,萧布衣神色不动,注意到前方有个无赖模样的混混向他们走来。没几步的工夫,混混已经到了三人的面前,连声喊道:"让让!" 他右手一推杨得志,左手却无声无息地朝萧布衣的褡裢伸过去。这招看起来实在自然,萧布衣一把抓住了混混的左手,微笑道:"朋友,站稳了。" 杨得志则是铁箍一样抓住混混的右手,斜睨道:"路这么宽不够你走,一定要撞过来?" 混混被架在当中,脸色微变,迭声道:"朋友,实在抱歉,我老婆生孩子,赶着回去。" 萧布衣一笑,放开了混混的手,拍了下他的肩头:"那就赶快回去,不要耽误了。" 混混没想到三人这么好说话,暗叫侥幸,连忙屁滚尿流的跑开。 萧布衣拍拍手:"有什么收获?" 杨得志一愣:"除了沾了点腥,还能有什么收获?布衣,这种人不该轻易放过,总要教训一顿才好。" 萧布衣笑着望向了箭头,箭头有些汗颜,一伸手,一个钱褡裢出现在他手上:"少当家,什么都瞒不过你。" 见到箭头手中的钱褡裢,杨得志哑然失笑:"好小子,出手倒快。"原来混混被萧布衣和杨得志抓住的时候,箭头已经无声无息地取了混混的褡裢。箭头掂掂褡裢,撇撇嘴:"穷鬼,没带几个钱出来。"松开褡裢抽口,反向一倒,里面掉出几枚铜钱,还有一块龟壳模样的东西。箭头看着铜钱,萧布衣却是看着龟壳问:"那是什么?" "谁知道什么鬼东西。"箭头把那块龟壳递给萧布衣,几枚铜钱则是毫不犹豫的收进自己怀中。 龟壳巴掌大小,边缘不齐,好像是从一块完整龟壳上敲下来的一块。上面有着花花绿绿的纹理,又不像真正的龟壳,也不知道混混为什么把这个放在褡裢里。 蓦然感觉有人走近,萧布衣随手把那东西放在了怀中,抬头望去,看到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走过来:"几位才到这里?" 那人三缕长髯,面容端正,却是完全陌生的脸孔。三人不解其意,保持沉默。账房先生笑了下:"鄙人高士清,算是裴家商队的半个管家。" 三人异口同声道:"裴家商队?" 他们才想去裴家商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三位可否借一步说话?"高士清彬彬有礼道。 三人点头,虽然不算什么艺高人胆大,可光脚总不怕穿鞋的,不虞其它。高士清一挥手,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马匹高大雄壮,连萧布衣看了都忍不住喝声彩。车厢里面方方正正,四人坐在里面丝毫不挤。上车后,杨得志当先发问:"我们和贵东家素不相识,不知为什么会找到我们的头上?" 高士清保持微笑:"请容我暂时不能相告,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 三人都是疑惑,却抱着看个究竟的念头。下车后,几人又是一愣,附近只有一条笔直的青石路,直通一家庭院,主宅看起来宏伟厚重,坐北朝南,远比天茂商队要气派得多。门上横匾黑底金边,只写了一个大字,"裴"。 看了主宅的气势,萧布衣有八成确信这位高士清是裴家的人,等到从正门进入宅院之中,萧布衣已经信个十成十。 宅院颇大,远望假山流瀑,修竹挺拔,耳边溪水潺潺,鸟语清越,穿庭院,走回廊,三人被带到了大厅之内。四壁名画飘逸不羁,地面黑石光可照人。 萧布衣三人蓦然见到如此豪华的场景,更是一头雾水。 一个俏丽乖巧的丫鬟端上三杯清茶,放到三人手边。高士清挥手让丫环下去,道:"还不知道三位兄弟高姓大名?" "我是萧布衣。"萧布衣答道,"这两位是我兄弟,杨得志、箭头。" "三位兄弟去过天茂商队,可是想要出塞做生意?"高士清笑问,"不知道他们开出什么条件?允许你们加入没有?" "他们说加入商队要缴纳六十八吊保金,走一趟买卖,再提货物利润的一成……我们还在考虑。"萧布衣说起谎话倒是有模有样,杨得志明白他的用意,接过了话:"他们说条件可以商量。" 高士清微笑道:"其实裴家商队的条件可以更优惠一些,保金三十吊钱,至于提成嘛,按规矩是一成,不过如果你们赔了,我们只收几吊护卫钱意思一下。当然,赔钱的情况很少出现,看三位器宇不凡,肯定能够满载而归。" 萧布衣三人面面相觑,高士清开出的条件已比天茂优惠了不止一倍,可是他为什么如何热情? "三位不着急决定。"高士清抿口茶水,淡笑道:"裴家商队的大门,始终向三位敞开。" 话音未落,厅外风风火火的冲进一人,洪亮的声音沉雷般响起:"老高,又来了三个人?" 萧布衣只听到风声一阵,一个大汉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大汉身着华服,一只手的拇指戴了个绿油油的绿玉扳指,衣襟半敞,戴着个武士冠,正中嵌个明晃晃的白玉。 声音虽然豪放,可是大汉长相并不粗,萧布衣甚至觉得这个大汉有些秀气。 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感觉,可萧布衣来不及多想,大汉已经一脚踩在凳子上,把脸贴到萧布衣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萧布衣。" 萧布衣忍不住后仰身子,拉开和大汉的距离,他本以为大汉一张嘴就是满口黄牙,牙齿上还有昨晚吃的肉屑,怪味扑鼻,没有想到大汉一咧嘴,竟然是雪白的牙齿,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萧布衣,好名字。"大汉一拍巴掌,"就是太过寻常,要叫萧富贵岂不是更好?" 萧布衣终于得机会向高士清望去,高士清含笑道:"这位就是我们裴家商行在马邑的主人,裴茗翠小姐。" 众人差点跳了起来。小姐?这家伙是个女人?这怎么可能! 大汉直直的望着萧布衣:"你说我的名字怎么样?" 萧布衣忍住震惊,仔细望了眼前大汉一眼,才发现他嘴边无须,喉间无结。这人真的是个女人? 萧布衣做梦也没有想到女人会如此豪放,他望着抬腿踩在椅子上的大汉,不,女人,咳嗽一声:"布衣不如富贵,我想,茗翠多半不如翡翠吧?" 裴茗翠哈哈大笑起来,重重拍了萧布衣肩头一下:"竟然敢说我老爹起的名字不好?不过你小子说话够爽快,我喜欢……老高,你怎么和这小子谈的条件?" 高士清清了下嗓子:"保金三十吊……" 裴茗翠又是一挥手,打断高士清的下文:"要什么保金?我们一文钱也不要!" "裴小姐,坐下来再说话。"高士清只能提醒道。 裴茗翠有些不情愿的坐了下来,却把椅子拉得和萧布衣很近。 杨得志向箭头挤挤眼,箭头忍不住地想笑。 女人他们看的不少,这样独特的女人,他们倒是头回碰到,看起来裴茗翠竟然和萧布衣很对脾气。 萧布衣有些喜出望外:"不要保金?" "你我已经熟识,还要什么保金?"裴茗翠大大咧咧,"老高,其余的条件呢?" "抽佣一成。" 裴茗翠想了下:"抽佣不能省,这是行规……不过行规不能破,我们裴家商行却有别的商行没有的规矩。" "什么规矩?" "这个规矩就是……"裴茗翠大气地一拍桌案,"只要加入裴家商队,每次出塞回来,都有五十吊钱花红!" 萧布衣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种好事,半晌才道:"我们要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裴茗翠霍然站起,大为不满,"找遍马邑,不,就算找遍中原也碰不到这等好事!我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你今日不答应,以后裴家不做你的生意!" 萧布衣看到裴茗翠眼中的不满和轻视,当下把心一横。暗想,你难道还能把老子卖了不成? "既然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高士清一呆,裴茗翠却是大喜过望,重重一拍萧布衣的肩头:"够爽快,是个爷们!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低声在裴茗翠耳边说了几句。 裴茗翠陡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都是不中用的东西!" 看到萧布衣几个望着自己,裴茗翠收敛了怒容,抬手道:"老高,你招待他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来如疾风,去如电闪,又是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萧布衣三人你瞪我,我看你,不知所以。高士清司空见惯地端起茶杯道:"裴小姐向来如此,她说的话……" 萧布衣连忙接话:"我们不会放在心上。" "不,你要往心里去才行。"高士清慢吞吞地说道,"虽然裴小姐看起来随意,但她说话向来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裴小姐应允的事情,我高士清定当竭力做到。不过花红的事情,还请萧兄弟不要向外人说及。" 萧布衣愕然,他这才知道裴茗翠的许诺,竟然是对他一个人的规定。 "我知道几位可能有众多疑惑。"高士清笑道,"甚至可能认为我们用利套住你们,然后把你们卖到外域?" 三人真有这个念头,只是听高士清说出来,反倒有些讪讪。 "裴家商队成立,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高士清诚恳道,"可天茂却是根深蒂固,很难撼动,世人只知道天茂,不知裴家商队。我家小姐想要尽快打破这种僵局,恰好天茂近年有些自高自大,所以我家小姐前几日规定,天茂不要的商人,裴家商队一定要拉拢过来。" 萧布衣终于忍不住问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以这种方式进入裴家商队?" 高士清有些无奈:"在你们之前,我们已经找了三家。" 萧布衣心中吁了口气,最少有三家垫背:"结果呢?" "一家都没成。"高士清淡淡道,"裴小姐喜欢事必躬亲,吓跑了那三家……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答应下来。世人都很聪明,觉得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所以吃到的才是你!" 裴大小姐看起来虽然风风火火,可是高士清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很快就带着萧布衣先熟悉裴家商队的规矩。 高士清事务繁忙,命一个叫小六子的下人带领三人去客商居住的地方,等候出发。 商贩汇集的地方是个大院,占地不小,两排木板房并列排开,最里面还有几间大宅,有些规模,却多少有些简陋。 一间间木板房,有的关上,有的敞开,关上的有些动静,敞开的动静更大,几个汉子光着膀子坐在那里,斜着眼睛望着三人。 小厮带着三人进入大院,一个瘦削鹰鼻的长衫男子迎了上来:"小六子,来新人了?" "三位爷是高爷让我带来的。"小六子回了句。 长衫男子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伸出手来:"久仰久仰,我叫李志雄,几位兄台高姓大名?做什么生意?" 不知高姓大名也能久仰久仰,其中三味自然为萧布衣三人所知。几句话的工夫,萧布衣已经知道这个人心口不一,两面三刀,不可深交。 报了姓名之后,李志雄看到三人年纪不大,却是极为沉稳,倒真的不敢小瞧,伸手一指尽头的大房子:"小六子,这几位爷是不是要到那边住?" 同样是商队,也有大户小户的区别,经验老道,有后台,或者能给裴家商队带来利润的商人,通常会安排到大间房去。 "不是。"小六子摇头,"高爷吩咐,他们和老梆子住一起。" 李志雄高炽的热情瞬间降温很多:"那你们先忙,有空再聊。" 此人一会儿工夫换了三四个称呼,萧布衣心道世情冷暖,千年前也一样。 "萧爷,你们就睡这里,出发等通知。" 小六子倒是态度如一,将几人安排后就转身离去。房间不小,里面两排通铺,一个床榻上坐个老人,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却极为精明。除了那个老人外,还有铺盖隆起,里面好像睡着个人。 萧布衣等小六子走后,缓步向老人走去。看到萧布衣走过来,老人把腿放下铺来,卑谦地问:"萧爷,找我有事吗?" "叫我萧布衣就好。老爷子怎么称呼?"萧布衣开门见山。 "他们叫我老梆子。"老人轻轻咳了两声,打量着萧布衣。 "那称呼你老爷?"萧布衣忍不住地笑。 "没老爷的命,当了一辈子孙子,叫我老梆子就好。被别人轻视了一辈子,别人真要尊敬我,我总觉得不自在,也觉得他有企图。"老梆子脸上有了点笑容,怎么说,萧布衣都不是让人讨厌的人物。 萧布衣点了点头:"我才开始经商,没有经验,又是才到裴家商队,一切还请老人家多多照顾。" 老梆子对陌生人保持着警惕:"萧爷客气了,小六子亲自带你来,只有萧爷照顾我的份。" 萧布衣这才知道小六子看起来也不简单,摊摊手:"我第一次出塞,也不知道什么好卖,更不知道买什么回来,不知道老人家有没有建议?" 老梆子眼中露出一丝警惕,半晌才道:"瓷器、彩缎、绢绸,那面的王公贵族、特勒、叶护都需要。你如果有门路,带点宝石珍珠过去,也可以大赚一笔,不过当然东西越贵,风险越大。" "什么是特勒、叶护?"萧布衣有些不解。 "特勒就是可汗的子弟亲信,叶护是部落的族长。"老梆子对于这个知识倒不吝啬:"反正都是贵人,不能得罪,我们做的是生意,有利可图就好。" 萧布衣望了杨得志一眼,见到他点头,心中有谱。 老梆子说的泛泛,但几句聊下来,就能看出他对突厥方面很熟悉,不过看他说的含糊其辞,什么宝石珍珠,自己倒是想买,可是哪来的资金? "老人家带了什么货?"萧布衣再问。 老梆子脸色微变,犹豫道:"都是些市面常见的东西,萧爷肯定看不上眼。" 萧布衣这才想到,同行是冤家,如果带的货重复,肯定会有压价竞争的事情发生。这么说来,老梆子刚才介绍的货物都不是他贩卖的? 突然嗅到老梆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萧布衣心中一动,拍手道:"我知道你卖什么了。" 老梆子脸色微微一变:"萧爷怎么知道?" 萧布衣笑道:"你满身油腻,身上却有股茶香,既然突厥向往中原繁华,现在多半也是以喝茶为荣,你带的多半是茶砖吧?" 闻言,老梆子看着萧布衣的眼神已经有了些不同。他本来以为萧布衣不过是游手好闲之人,没想到他随口就道破了他贩卖的货物。 这个年轻人好像不简单…… 老梆子这么想的时候,萧布衣又喃喃自语:"买卖茶叶的确是个好主意,利润不小,带着轻便。" 看到老梆子变了脸色,萧布衣大笑,拍拍老梆子的肩头:"不过既然你准备干这个,我要换个别的买卖才好。" 老梆子一愣,不知道他说的真假,萧布衣却已经走到杨得志和箭头身边:"起床了,我们去采购货物。" 萧布衣三人到街上,箭头佩服的五体投地:"布衣,你小子不是盖的,这样都能猜到那老油条卖什么。" 萧布衣笑笑:"小技巧,算不了什么。他卖茶叶,我们卖什么呢?" "其实我倒觉得买卖茶叶不错。"杨得志沉声道,"没有谁规定商队中每人都要卖的与众不同,这是个老油条,我们有什么必要惯着他?" 萧布衣微笑道:"我倒觉得,我们一定要与众不同才好。常人喜欢猎奇,我想贩卖茶叶的绝非老梆子一人。这趟出塞,利益倒是其次,好的人脉是我们成功的第一步,你们要记得,有的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 杨得志一愕,转瞬又是苦笑:"你说的不错,可是我们卖什么?" "我也一时想不到。不急,不急……"萧布衣喃喃自语,安慰着别人,也是安慰着自己。 箭头突然大喝一声,"布衣!" 萧布衣从沉思中回神过来的时候,一匹青色的惊马已从对面的街头窜到近前,踢飞了五六个摊子,几个小贩前所未有的敏捷,哭爹喊娘地闪开。 一个孩童吓得不能走动,惊马冲近,眼看就要将孩童活生生的被踩死,马上那人急声厉喝,却仍旧控不住马势,看衣着华丽,嗓门洪亮,戴着一顶武士冠,上方白玉乱颤,正是几天前见过的裴茗翠。 萧布衣毫不犹豫地撮唇做哨,尖锐的声音从口中传出,响彻四周。 惊马前蹄飞扬正要踏下,听到哨声响亮,霍然一呆,人立半空。 箭头抓住机会,如利箭般窜了过去,扑到孩童的近前,搂住他径直滚了出去。马上的裴茗翠大汗淋漓,早已不堪支撑,向地下摔去,她正心中叫苦,却被人一把扶住,扭头一看,一个满脸抑郁的人正抑郁地看着她。 惊马失去束缚,发足前奔,萧布衣却直奔惊马冲去。惊呼一片后,转瞬又是静寂一片,不知何时,萧布衣已经翻上到了马背,轻转如意,和惊马周旋。看到萧布衣全神贯注控马,裴茗翠不由有些发呆。 众人早就远远的散开,箭头放下孩子,走到杨得志和裴茗翠的旁边:"得志,布衣能行吗?" 杨得志倒是不紧张,"你见过被淹死的鱼吗?" 箭头笑了起来,才要放松下来,又听到众人一声惊呼。萧布衣竟然被掀飞了起来,离了马背!箭头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却被杨得志一把抓住,沉声道:"不急。" 萧布衣人在空中,反手一探,抓住马鬃,再次贴上马身,他这一手实在是干净利落,众人惊骇之中,却不由的喝声彩。萧布衣才是坐稳,手腕一翻,挥手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已向马颈上划去。 他下手极有分寸,一道血箭喷出后,惊马竟然停止惊暴,浑身汗水淋漓,不停颤抖,鼻息粗重,一抹鲜红的血顺着青色的鬃毛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惊马安静下来,萧布衣也是浑身大汗,水里捞出来一般,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他还没忘记用手轻拍马的脖颈,低声对马耳语着什么,马惊必有因,这时候的安慰至关重要,不然很容易再惊。 惊马眼中的红赤已经淡了下来,只是打着响鼻,不停地刨着前蹄,慢慢的,惊马平静下来,甚至用头去接触萧布衣的脑袋,那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街道另一头气喘吁吁地奔来几人,为首的高士清满头大汗,见到小姐没事,舒口气,抱拳施礼道:"各位父老乡亲,这次损失裴家会全数补偿,请见谅。" 众人听到这话,慢慢散去,人既然没伤,裴家又主动赔偿,这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众人散去,萧布衣问道:"马厩在哪里?" "这是下人做的活,不劳你动手。"裴茗翠看着萧布衣的眼神可以说是肃然起敬,"小六子,把马牵回去。" 小六子正想伸手接过马缰,萧布衣摇头拒绝:"这马的情绪并不稳定,我怕它踢你。"小六子吓得后退,萧布衣笑笑:"我去马厩,只是想看看它是否吃坏了东西。" "萧兄,那我们赶快去马厩看看。"裴茗翠关切道。 裴茗翠这一句"萧兄"说出来,让小六子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小六子跟随裴茗翠多年,从未见裴茗翠对谁如此客气过。 萧布衣牵马徐行,裴茗翠也不催促,和他并肩向裴家大宅走去,行了不远,前方突然站出几个华服在身的人拦住去路,其中一个看起来风流倜傥,只是脸色有些发青。来人态度讥诮道:"裴大小姐,我等今日终于有幸见到你的马术,实在自愧不如。" 萧布衣三人一怔,裴阀天下皆知,没想到有人敢当面讽刺裴茗翠。裴茗翠双眉一竖,高声喝道:"梁子玄,你不要嚣张,三天后看谁笑到最后!" 梁子玄目光从萧布衣身上掠过,满是嘲弄:"没想到裴大小姐礼贤下士,竟然这等人物也能交往。" 门阀士族最重门第,梁子玄说裴茗翠礼贤下士,自然是明捧暗讽。 裴茗翠冷笑一声:"皇上都能开科取士,门第不论,你这么说,可是对皇上不满?" 梁子玄脸色微微一变,仰天打个哈哈:"裴大小姐误会了。" 萧布衣暗自忖度,裴茗翠看起来粗犷豪放,毫无心机,可两句话说下来,梁子玄却是哑口无言,怎么她的谈吐和表现有些不符? "萧兄,我们走。"裴茗翠冷哼一声,拉住萧布衣,一把推开梁子玄。梁子玄身边之人想要动手,却被梁子玄止住。等到梁子玄已经远远在身后的时候,萧布衣忍不住问道:"裴大小姐,他们是……" 天茂的管家姓梁,莫非那小子是天茂商队的人? "一群疯狗而已……"裴茗翠尽量让口气和缓些,"萧兄,看不出来你除了生意做的好,马术竟然也如此精湛。等到此间事了,我要和萧兄好好谈谈。" 几人没用多久,已经到了裴家大宅,直奔马厩。此时的马厩只有几匹骏马,见有人前来,低声长嘶,萧布衣松开手上的缰绳,青马已经自动走回马厩,他跟了进去,却是细心地找着什么。 马厩虽然干净,却还是有股味道,裴茗翠捏着鼻子进来,害伤风一样地问:"萧兄,在找什么?" 高士清眉头一皱,喝问下人道:"马夫呢?" 主人来到这里,按说马夫早该过来迎接,裴茗翠也有些恼怒:"小六子,把马夫找来,先打三十大板再说!" 小六子慌忙奉命离开,萧布衣却俯身下去,从草料中找出一片微黄的草来,皱眉凝望。 "这草怎么了?"裴茗翠也就看萧布衣与众不同,这才不耻下问。 "这种草叫做马儿躁。"萧布衣俯身又找出两片叶子,叹了一声,"顾名思义,马儿吃了这种草就会烦躁不安,容易受惊。"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法不起作用,因为青马已经丧失理智,好在他还有绝活,通过放血来恢复青马的神智。 高士清脸色微变,裴茗翠却是勃然大怒,随手拿起马鞭:"马夫呢?这么疏忽大意,竟然喂马吃这什么躁,把他找来!小六子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马夫,等他来了,一块抽!" 裴茗翠说话的时候,小六子背影还没有消失,听到裴茗翠大骂,小六子立刻拔腿狂奔,心中叫苦不迭。 "大小姐……"高士清若有所思,沉声道,"一个下人不值得动气,这里不适合待客,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裴茗翠点头道:"说的也是,这的确不是待客之地。" 几人到了一间偏厅,下人上了茶水后退下,偏厅内除了萧布衣、杨得志、箭头,只剩下裴茗翠和高士清两人。 高士清轻咳一声:"大小姐今日怎么亲自遛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裴茗翠冷哼一声:"你怕事,我可不怕,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看到裴茗翠一肚子火,萧布衣打圆场道:"裴小姐,今日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要和梁子玄那小子赛马!"裴茗翠怒容满面,重重地一捶桌案,茶杯随之一跳,"我已经连输两场,下场无论如何不能输!我信不过那帮手下,本来打算自己溜溜青霄,没想到还没有出城,它就发了疯!" "萧兄弟。"高士清不解道,"那个马儿躁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采集草料的粗人无意中夹杂进去,被青霄吃进肚里?" "马儿躁这种草极为罕见,一般都长在悬崖峭壁,采摘不易。" 萧布衣并没有给出什么结论,可是众人都相当明白,照萧布衣的说法来看,草料一事绝非手误,也就是说,青霄惊疯绝非偶然。 "高爷!小姐!"小六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我找遍了马邑,马夫竟然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裴茗翠霍然站起,一脚踢了过去。 想来小六子也是配合已久,轻巧巧一个转身以屁股对向斐小姐,被踢到了地上,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小姐,他们是有备而来。"高士清叹息一声,伸手拉住裴茗翠:"如果马夫不走,我还不敢确定,可是马夫既然逃走,再加上萧兄弟的话,显然青霄惊疯是他们刻意而为。" 裴茗翠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马夫被梁子玄他们买通,这才喂青霄吃马儿躁,如今事发,马夫见状不好,这才逃走?" "我是有这个怀疑。"高士清倒是不急不躁。 裴茗翠这次没有震怒,反倒冷静了下来:"上次从突厥带回三匹马,输了两次,如今青霄状况不佳,他们不比已赢?如果说这次马夫被收买,那上两次我输给他们,也是他们在作祟?" 高士清点头道:"小姐聪明,虽然目前没有证据,但我想多半如此。" "好你个梁子玄,竟然和我玩阴的!" 裴茗翠大怒,站起身就要冲出去找梁子玄评理,高士清慌忙拦住:"小姐,我们没有凭据,只凭萧兄弟找的马儿躁说明不了什么,你这样前去,他们不但不会承认,反倒会惹他们嘲笑。"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裴茗翠依旧火爆。 "只能暂时放下。"看到裴茗翠眼睛铜铃一样,高士清尽量保持平静,"下场赛马赢了他们,比什么都强。" 裴茗翠气呼呼坐了下来,扭头望向萧布衣:"萧兄,那个马儿躁对青霄有多长时间的影响?" "我给它放了血,此时已该平静下来。"萧布衣想了下,"马儿躁的影响应该已经很弱。" "可是青霄受了伤。"裴茗翠咬牙道:"我拿什么去比赛?" "比赛又是怎么回事?"萧布衣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天茂那些杂碎看不起裴家商队?"裴茗翠爆起粗口,更像个男人,"梁子玄的老子是朔方的梁师都,他们梁家是天茂背后三家势力中投入成本最多的一家。另外两家是本地富豪刘家还有金城薛家,这两家都是家底很雄厚,缺德不缺钱,向来和裴阀不和!不过萧兄不用担心,他们三家虽然势力不差,我们裴家也不是吃白饭的,再说……" 高士清突然咳了两声,打断了裴茗翠的下文:"小姐,青霄受伤,我们拿什么去比赛?要不,我们放弃这场比赛好了。" 裴茗翠却是摇头:"输钱事小,面子事大!"说到这里,裴茗翠霍然望向萧布衣道,"萧兄,你马术精湛,能否帮我赛这一场?如果赢了,二十两金子做佣金,以后裴家支持你做任何买卖!" 此话一出,高士清和小六子没有什么意外表情,显然是司空见惯,杨得志和箭头却差点跳了起来。 二十两金子,那是什么概念? 一两银子差不多是二十吊钱,一两金子就是二百吊,二十两金子,对整个山寨而言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这些还不算,裴茗翠还开出裴阀的支援,那对山寨贩马而言,简直再有利不过。而想要得到这些,不过是让萧布衣去赛一场马? 天上又掉馅饼了! 裴茗翠提出的条件很难让人拒绝,萧布衣却还冷静问道:"如果我输了,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裴茗翠明显的一呆,显然没有想到萧布衣会如此问法。 "你是我见过马术最好的人。"裴茗翠想了想,真诚的望着萧布衣,"你今日没有让我跌面子,我裴茗翠就当你是朋友。你如果当我是朋友,就再帮我一次,我裴茗翠不会忘记你的好意。赢了,面子是你给的,若是输了,我裴茗翠一个人扛。" 裴茗翠言语铿锵有力,萧布衣听了一阵热血上涌,大声道:"好!我就帮你赛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