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之前,人们一向不被鼓励为他们的问题寻求解决方案,他们被期待依照他们的精神和世俗导师的指示行事。政治仍未民主化;一般老百姓并不被允许参与政治系统,政治活动专属于国王及其所带领的一小群统治阶级。普鲁士国王、军事天才腓特烈大帝(1712—1786)便曾说过:“战争之为事也,与民无涉。”黎民百姓被期待辛勤劳动以生产物资支持国家,但就是对政府无所置喙;他们不会被动员来参与政治活动。 [remark=1] [/remark] 以当代观察家的眼光看来,这种态度简直傲慢不堪,这是因为至少就“民主”这个语词的某种意义来说,每一个现代社会都是民主社会。每一个现代政治系统都是鼓动性的;换言之,现代政治领袖都试图动员其公民来达成社会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目标。美国、古巴、英国、法国、俄罗斯、日本、中国、莫桑比克、尼日利亚,以及其他每一个现代国家政治实体,不管它们之间有何差异,至少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它们都热衷于令其国民共同为实现国家的目标而努力;而意识形态便是现代政府用来动员民众的主要手段之一。因此,现代意识形态召唤着人们加入集体的行动。每一种意识形态的目标以及达成目标的明确方法不尽相同,但都诉诸群众动员和集体行动来完成其追求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意识形态对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是不可缺少的工具。 1.1意识形态的起源 在启蒙时代以前,人们普遍认为,知识是由一名超凡的智者所揭示的,一般老百姓只能尽其所能地理解这些知识,然后遵照着做。因此,质疑或挑战知识的情况很少发生,而变迁的发生自然也相当缓慢。 [remark=4] [/remark] 但逐渐地,人们开始企图挣脱这种知识上的钳制。有一些人因此遭到惩罚,例如伽利略。但人们仍然锲而不舍,最后终于获得对人类生活产生革命性影响的发现。这些成就的最终结果便是科学及其实际应用——技术——的发展。早期应用科学来解决问题的尝试,例如治疗疾病或者发明一种重要的省力装置,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使人们对自身的能力产生了新的认知。从无知的束缚中获得解放,人们欣喜若狂,好奇心四溢,且创意如泉涌。在数世纪奴隶般地臣服于传统和因袭的智慧后,一夕之间,整个世界变得条理分明,而且可以用一种系统的方式来加以理解。受到这个世俗神灵的激励,人们对于应用理性去解决层出不穷的问题显得跃跃欲试。 于是,发明家们发明出各种机器,大幅度地提升了生产力,同时也剧烈地改变了人与生产产品的关系。在过去的手工业时代,制造和消费的数量极其有限,但新科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大量生产,从而导致了经济、社会甚至政治的变迁。举例来说,普通工人不再是商品的实际制造者,相反他们发现自己不过是纺织、炼钢、切割木材的机器的看顾者。 生产力方面的变化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应。过去人们在乡下过着贫穷但相对健康的生活,现在则大举搬迁到城市。工人们的居住区既拥挤又不卫生。人们讽刺地发现,虽然他们不得不与邻居分享同一城市街区,但他们彼此在心理上反而是疏离的,生活中少了社交性。数千年来人们一直仰赖与土地的紧密关系来获得生活必需品;而现在,人们恍然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土地。在18、19世纪期间以粗暴方式完成的城市化与工业化,造成了多数人心理上沉重的惶惑与不安。一般民众因失去方向感而感到惊恐不已。他们不再能够自行生产他们所需的大部分生活必需品;他们的生活福祉必须仰赖他们不相识的人,以及他们从未到过的地区。学者、哲学家和政治家纷纷埋头于梳理、解释并合理化这些现象,同时寻求因应这些现象所引起的社会和政治变化。其中一些用来提供合理化的理论,就变成了政治意识形态。 如果说生产机械化、社会城市化,以及人与土地的亲密关系的疏离,便是人们不得不面对的所有问题,那它对人类生活的冲击已经非常巨大。然而,更巨大的风暴还等在前头。经济失调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失业、萧条与通货膨胀陆续为社会带来灾难,并以前所未有的程度打乱事物的秩序。技术曾是工人们自我认同与自豪的主要源泉,如今却因自动化而失去用场,使工人们变得彷徨不知所依。他们必须学习新的技能以适应新的科技。同时,工人与所有者分离了。购买机器、厂房与资源所需的资本投资是如此庞大,以致所有者必须将他们的时间花在财务管理上,逐渐变成资本家。他们不再能够像过去那样,与雇员肩并肩地在家庭手工作坊(cottage-industry)中一起工作。工人们在单调的装配线上无声无息地工作着,他们与雇主相分隔,与无面孔的管理者相疏离,而且最终也与他们的工作相疏离了。 与此同时,家庭式农场与家庭式商业已不复可见,社会流动日益显著,乡土感情已经瓦解。家庭——这个社会最基本的单元,迁离了它的祖居地,而家庭制度本身似乎也在人们眼睁睁地注视下趋于瓦解,至少在西方世界是这样。虽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但却似乎逐渐失去对彼此的关心。在一个拥挤的世界里,人们却日显孤寂。讽刺的是,当人们越来越依赖他人来满足其最基本的需求时,他们却逐渐发展出一个自我导向的世界。变迁步伐加快,社会基本制度式微,在一个没有能力应对它的社会中,变迁已经不可避免。 虽然我们的经济成就带给我们新的机会,但它也加深了我们的社会问题。工业化为那些有幸从中获取利益的人创造了大量的财富;然而,对其他人来说,工业化却带来了另一种形态的奴隶制。新奴隶包括新殖民主义下低廉原料的供应者、工厂劳工、办公室职员,甚至企业管理层和专业人员。在现代化体系效率的助威下,他们比过去的奴隶受到更完全的剥削。举个例子,电脑、黑莓、手机的供应商和追捧者常常将它们呈现为解放人类的高科技——事实经常如此;它们被誉为提高了生产率——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它们也在下班之后把我们限制在工作场所,增加我们工作的时间。 使用者与被使用者、有产者和无产者之间的鸿沟也逐渐扩大,而这种情况正虎视眈眈地给一个对它毫无知觉的世界带来可怕的后果。此外,工业化经济已经成为自然资源狼吞虎咽的消耗者。若干基本生活必需品的供应,事实上已经减少到极其短缺的地步。对剩余燃料和矿物资源的竞逐,加剧了工业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也造成了工业国家彼此之间的冲突。 许多科技进步不仅增加了对资源的需求,而且容易造成人口的增长,于是更进一步地扩大了对资源的需求。医疗与营养方面的新知识已经延长了人的平均寿命,并且彻底根绝了某些疾病,使现今的世界人口突破60亿大关,这个数字在未来半个世纪内确定会再增加30亿。如此庞大人口的居住、穿着与吃食,加剧了资源的枯竭;而随着对剩余资源的竞争加剧,势必引起匮乏与焦虑。 在现代之前,人们仰赖宗教来为厄运提供解答,并且毫不质疑地信仰他们的上帝和神父。然而,随着理性主义(rationalism)的发展,以及科学对教会的某些基本教义的反驳,人们开始仰赖科学来摆脱困境。这个世界越来越趋向物质化,而远离精神化。遗憾的是,科学带给人类的是一个福祸相依的庇佑。因为它每解决一个问题,便又制造了新的难题。汽车给了我们移动的便捷性,却也制造了空气污染问题;避孕药防止了意外的生育,但古老的道德顾忌被抛弃了,社会必须面对性病与艾滋病蔓延的威胁;电脑带给我们大量的新机会,创造了信息时代,但也同样带给我们眼疲劳、疼痛的腕管阻塞、隐私暴露和延长的工作日;核能提供了廉价与实质上取之不尽的能源,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所发生的意外事件证实了核电厂事故可能带来极惨重的灾难。此外,尽管核威慑在苏联解体之前维持了不稳定的和平,而且美国和俄罗斯已着手削减过时的核弹头,但这离全部解除还很远;核扩散——巴基斯坦、朝鲜和伊朗目前大力发展核武,以及美国和俄罗斯正在制造的新武器,构成了可怕的威胁,或许甚至比在冷战中两极对立时期更危险。 然而,仿佛这些问题还不够似的,它们所造成的影响仍在持续扩大,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对我们造成了迫在眉睫的危害。这些发展大都是发生在数个世代之间。人们今日所面对的变迁速度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在对现在和方才逝去的过去还懵懵懂懂之际,就已经被抛进了未来。 如此根本性的改变已足以使人们惶惶不知所措,更遑论其所发生的速率。所有的价值观与制度都变得只是暂时性的。经济的工业化引起了社会的剧变与政治的变迁。当然,本书所关注的主题是政治的变迁;然而,过去数个世纪的政治发展,一直是经济与社会情势所酝酿而成的。以下各章所描述的政治意识形态,或可被视为种种试图在政治上因应工业革命①所导致的社会、经济情势的尝试。麦迪逊、马克思、墨索里尼以及其他一些人,对他们所面对的情势的反应是各自发展出他们的理念。如果他们面对的情势不同,其政治思想也就不同。对于我们目前所处的政治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两个因素为:(1)人们能够以积极的作为来改善其生活的信念;(2)工业革命。几乎每一种现代社会状况与政治理念背后,都可以找到这两个因素的影子。政治意识形态是我们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现象,因为它是针对一连串独特的经济、社会、政治环境所做的响应。
意识形态起源和影响——一、意识形态的发展
书名: 意识形态起源和影响
作者: [美] 利昂·P·巴拉达特
出版社: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原作名: Political Ideologies: Their Origins and Impact
译者: 张慧芝 | 张露璐
出版年: 2010-4
页数: 337
定价: 42.00元
丛书: 后浪大学堂
ISBN: 9787510017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