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岁月·生活(全三册)[试读]
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
我早就想把我生平遇到过的一些人、我所参与或目睹的一些事写出来;但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个工作搁置下来:或为情势所阻,或因心中犹豫——我能否成功地再现那些因年深日久而逐渐暗淡了的人物形象呢?自己的记忆又是否可靠呢?如今再也不能因循拖延,我终于坐下来写这本书了。 35年以前,我曾在一篇游记中写道:“今年夏天,在阿布拉姆采沃,我眺望着园中的几棵槭树和几张安乐椅。想当年阿克萨科夫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一切。他和果戈理的往来书简对心灵和时代作了从容不迫的勾画。而我们将在身后留下什么呢?无非是一张张的收据:‘今收到一百卢布(签名)。’我们既无槭树,又无安乐椅,只不过是经过在编辑部里和贵宾席上那一阵阵使人精神空虚... 查看全部[ 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 ]
难忘的1891年
1891年1月14日,我诞生在基辅。1891年——这是俄国人和法国造酒商难以忘却的一年。当时的俄国正是哀鸿遍野;灾荒毁掉了29个省份。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柯罗连科募集捐款,开设粥厂,企图赈济灾民;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杯水车薪,很久以后,人们还把这一年称作“荒年”。法国造酒商却在这一年大发酒财:酷旱毁灭了庄稼,却提高了葡萄的质量;伏尔加河流域农民的凶年必定跟勃艮第和加斯科涅的造酒商的丰年联袂而来;还在我们这个世纪的20年代,鉴赏家们就到处搜罗标有“1891”字样的陈酒。1943年从列宁格勒由“冰道”运到莫斯科一车厢1891年的老牌“圣爱米里昂”酒。酒业公司要求阿·尼·托尔斯泰和我检验一下抢救出... 查看全部[ 难忘的1891年 ]
童年和少年
俗话说,苹果落地,离树不会太远。有时确是如此,有时却恰恰相反。我生活在经常是按照履历表去判断一个人的时代;报纸上写着“儿子不对父亲负责”,但有时却不得不对爷爷负责。 也未必能依据孙子们的行为来判断爷爷的是非。前几年,我在《世界报》上读到过一篇谈列·尼·托尔斯泰的孙子们和曾孙们的文章;他们大约有80个,散居在全世界:一个是美国军官,另一个是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第三个是法国航空公司的经理人。 诗人费特,即阿法纳西·阿法纳西耶维奇·申欣,除了写过不少好诗而外,还在卡特科夫的杂志上发表过一些不好的文章。他揭发虚无主义者和犹太人,说这些人是邪恶的始因。费特的外甥普津告诉我,诗人在去世前不久,从一封信... 查看全部[ 童年和少年 ]
童年时代的莫斯科
一切都变了,可是变化最大的是莫斯科。每当我回想起我童年时代的街道,我觉得仿佛是在电影里看到的。 铁轨马车也许是我眼前的一幅最令人纳闷的图画。(我还记得第一辆电车首次通行的情景——那是从萨维奥洛沃车站到受难周广场;我们呆若木鸡地站在技术的奇迹面前,电车的弓形滑接器上闪耀的电光使我们感到的震惊,并不亚于如今的人造地球卫星。) 我读书的那所中学在沃尔洪卡的救世基督教堂对面。从学校去织匠胡同,我有时搭乘铁轨马车。拉这种马车的都是驽马;快到普列奇斯坚斯克大街的陡坡的地方,便有一个小男孩跳进马车;他拉着第二匹马,即辅马的缰绳,死命地大声喊叫催马前进。乘铁轨马车可以游遍花园区,这条路程很长。铁轨马车在错... 查看全部[ 童年时代的莫斯科 ]
中学时代
在最近一次调查户口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调查员来找我,她惊讶地瞧瞧墙壁:毕加索使她大为恼火。 “难道您喜欢这个?” “很喜欢。” “可我不相信,您这么说是因为他是您的好朋友。” 然后,我开始回答问题。 “文化程度?” “中学没毕业。” 姑娘恼了: “我是在认真地问您。” “我也是认真地回答您。” “您在取笑我,我读过您的著作……调查户口——这是国家的一项重要工作。为什么您不愿意认真地回答我?” 她委屈地走了。其实我对她说的是真话:1907年10月,当我还在读六年级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 许多人描写过中学,例如加林-米哈伊洛夫斯基、魏列萨耶夫、帕乌斯托夫斯基、卡维林。但我觉... 查看全部[ 中学时代 ]
15岁的地下工作者
过去的事早被遗忘;有些尚能追忆,有些已永远消逝。 在《文学遗产》的马雅可夫斯基专集里,我找到莫斯科暗探局局长冯·科登中校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专门谈到莫斯科中等学校里社会民主党的地下组织情况。某些姓名使我想了好久,我想不起这指的是谁了;但是,暗探局局长的报告使我想起许多往事。冯·科登汇报说: “布里利扬特、法伊迪什、爱伦堡和安娜·维德林娜起着突出的作用……党从学生层中获得了新的工作人员:法伊迪什——军事技术局委员;爱伦堡、索科洛夫、萨哈罗娃、布哈林和布里利扬特——区宣传员;罗克沙宁——莫斯科河南区的技术员,安东诺夫——城区的技术员。” 暗探局长把某些东西混淆了。就说我吧,起初我是在一般党的... 查看全部[ 15岁的地下工作者 ]
年轻的女诗人娜佳
利沃夫是邮政局的小职员,他住在肉商街上一座公家的寓所里;他希望他的女儿们能安分守己地嫁出去,可是女儿们却选择了地下工作。当娜佳·利沃娃被捕的时候,她还未满17岁,在审理前依法由她父亲保释。可是她回答宪兵上校说:“如果你们释放我,我还是要继续我的事业。”娜佳爱好诗歌,试着对我朗读勃洛克、巴尔蒙特、勃留索夫的诗篇。但是我怕所有使人分裂的东西:我爱好艺术,因此也憎恨它。我讥讽娜佳的爱好,我说诗歌是胡说八道,“必须控制自己”。尽管她热爱诗歌,但仍然出色地完成了地下组织交给她的一切任务。这是一个可爱的姑娘,非常谦逊,长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淡褐色的头发光滑地向后梳着。姐姐玛鲁夏对她颇为尊敬。娜佳在伊莉莎... 查看全部[ 年轻的女诗人娜佳 ]
狱中生活
我在狱中一共只呆了五个月,但我毕竟是个小孩子,所以我觉得仿佛呆了几年似的:监狱中度过的时间跟在自由的时候不同,日子显得特别漫长。有时感到非常郁 闷,尤其是在傍晚,当市声传来的时候,不过我总是尽力克制自己——在我的概念里,监狱是一个人成熟的毕业证书。 半年里,我熟悉了形形色色的监狱:肉商大街分所、苏谢夫斯克监狱、巴斯曼监狱,最后还有布特尔基监狱。它们的风气各自不同。 当时的监狱到处都人满为患,为了等待空额,我在普列奇斯坚斯克大街的区分所里被关了一周。那里嘈杂不堪。每逢夜晚就抓来许多醉汉,把他们无情地鞭笞以后再关进醉牢——人们这样称呼那个像动物园里的笼子似的大牢笼。看守我的是警察,他们常常坐着... 查看全部[ 狱中生活 ]
从波尔塔瓦流亡巴黎
到基辅以后不久,我又被送走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不准我在基辅、沃伦、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等省居住。我得到一张前往波尔塔瓦的通行证,因为我的舅舅,一位自由派的律师住在那里。 我觉得这个城市相当可爱,这儿有幽静的街道、绿色的庭园、白色的小屋;但是“警察的公开监视”也会毒害田园式的波尔塔瓦省的生活。当然,舅舅殷勤周到地接待了我,但是我也明白,我在他家逗留的时间越短,他也就更加安心。所以我开始寻找住处;我不得不事先告诉房东,说我是受警察监视的人。但只要我说出这件事,就必定遭到拒绝——有的人态度粗暴,有的面带歉意,提出许多困难来婉言谢绝。最后,我才碰到一个专门缝制男服的裁缝布拉韦,他跟妻子商议了一会儿,决... 查看全部[ 从波尔塔瓦流亡巴黎 ]
初识巴黎
我清楚地记得十二月里的那一天,我走出北站,来到肮脏而热闹的广场上。那送来了海的气息的和风使我惊讶;我感到欢欣和激动。我把行李寄放在存物处,顿时觉得轻松和自由。的确,我的衣着相当古怪,但谁也没有注意我,从跨进这个城市的最初一刻起,我便懂得了,一个人可以在这儿无声无息地度过许多岁月——谁也不会对你感兴趣。 我信步走进酒吧间。紫红脸膛的马车夫们戴着大礼帽,站在柜台旁边;他们喝着一些深红色和绿色的神秘饮料。我不由得想起莫斯科的马车夫,心中顿时感到辛酸——这些人是决不会讲什么燕麦的……我要了一杯咖啡。老板娘问了我些什么,我没有听懂。(我本来满以为自己能操法语——因为在中学学过,此外还请私人教过;此刻我... 查看全部[ 初识巴黎 ]
列宁要我去找他
布尔什维克们在奥尔良大街的一个咖啡店里集会,此地离贝尔福的雄狮不远。二楼上有一间不算很大的会议厅;按照巴黎的习惯,可以免费借用这间屋子——主顾们只需付咖啡和啤酒的费用就行了。我们是头一批到的。我问萨夫琴科,我应该要什么饮料;她回答说:“石榴糖浆,我们全都喝石榴糖浆……”果然,侍者送给大家的全是那种甜得腻人的红糖浆,还往里面加了些矿泉水。只有列宁要了一小杯啤酒。(后来我不止一次地听说,侍者们大为惊讶:这些人是革命家,却偏喝石榴糖浆!……法国人总是把糖浆掺在过分苦的烈酒里喝;而星期天,当主顾们把全家大小都带到咖啡馆里来的时候,老板就免费招待小孩子们喝石榴糖浆。) 出席会议的共约30个人,我只瞧着... 查看全部[ 列宁要我去找他 ]
侨居巴黎的革命侨民
我遇见过各式各样的侨民——“左倾”的和右倾的,有钱的和贫穷的,自信的和茫然的;我见过俄国人、德国人、西班牙人和法国人。有些侨民缅怀以往,有些侨民瞩望未来。但各个派别、各个民族和各个时代的侨民之间却有一些共同点:对他们被迫流落的异乡抱有反感,非常想念祖国,要求生活在同胞们的亲密圈子里,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可避免的纠纷。 1905年革命后,老布尔什维克沙波瓦洛夫侨居国外;他说他的同志们对比利时的风俗非常反感:“见它的鬼,这个比利时跟它所夸耀的自由!……这里晚上十点以后,你竟不敢在自己房间里穿皮靴走路、唱歌和叫喊。”许久以前,赫尔岑在描写伦敦的侨民生活时曾说,“饭店在星期天一律歇业,这种‘奴隶制’是法... 查看全部[ 侨居巴黎的革命侨民 ]
与诗结缘
我出乎自己的意料开始写诗了:我仍旧去听政治性的学术报告,并在社会科学高等学校听课。 我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促进小组的一次会议上认识了丽莎。她是从彼得堡来的,在巴黎大学学医。丽莎酷爱诗歌;她常给我读巴尔蒙特、勃留索夫和勃洛克的诗。当娜佳·利沃娃说勃洛克是一位大诗人的时候,我奚落过她。对丽莎我却不敢反驳。从她那儿回家的路上,我低声吟咏着诗句:“快乐的风平息了,灰蒙蒙的夜降临大地……”为什么风是快乐的呢?我自己也不能解释,但我觉得风的确是快乐的。我开始到“屠格涅夫图书馆”去借阅当代诗人的诗集,我忽然懂得了,诗可以表达散文所不能表达的东西。而我正有千言万语必须告诉丽莎…… 我日以继夜地写第一首诗;原... 查看全部[ 与诗结缘 ]
巴黎就是一所学校
曾有一位批评家写道,在我的长篇小说《巴黎的陷落》里有很多人物,但是没有主人公;我认为长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巴黎。这本书是我50岁的时候写成的;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指责者,也不再是一个说教者了;我在给瓦·雅·勃留索夫的信中谈到过的那种狭隘已随岁月逐渐消失——一个50岁的人的评价犹如一双已经穿得合脚的鞋子。 但在我成长的年代,我却难以评价巴黎;我既热烈地爱它,又同样热烈地恨它: 巴黎啊,我夜夜等着你, 你却像妓女的情夫一般光临…… 我不再去听报告:巴黎就是一所学校,一所优秀然而严厉的学校;我常诅咒它——不是因为我的生活很苦,而是因为巴黎迫使我懂得了人生的一切艰辛。 在经历了平静的革命前的莫斯科、它... 查看全部[ 巴黎就是一所学校 ]
结识诗人巴尔蒙特
我没有拜倒在巴尔蒙特足下的福气。在我开始写诗的时候,他的作品对于我是一种启示;我曾希望见到那个写下了“我来到这个世上,为了看看太阳”的人。两年以后,我认识了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维奇;那时候我已经觉得他的诗里有许多东西是可笑的了——我非常崇拜勃洛克,读安年斯基、索洛古勃、古米廖夫、曼德尔施塔姆的作品。巴尔蒙特准时看见了太阳,而我看到巴尔蒙特的时间却迟了。 1905年巴尔蒙特画像,费·谢廖夫画。 我是在1911年认识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维奇的;当时他44岁。我知道他住在巴黎,不用说,我把我的第一部作品给他寄去了。巴尔蒙特是一个富有感情的人,他的一生充满了许多偶然的事件,有时候是戏剧性的事件。... 查看全部[ 结识诗人巴尔蒙特 ]
初进罗浮宫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两次意大利。我的钱很少;我在小客店和可疑的地方过夜;在小饭馆吃通心粉——两个索利多买一大碗,吃了能勉强维持几个钟头;钱不够坐火车,就步行上路;现在我回想起在意大利度过的那几个月是最幸福的了。我在那里明白了,艺术不是奇思异想,不是装饰,不是月份牌上的节日,而是可以像同一个亲近的人那样同它共居一室。每一个小伙子在初次堕入情网的时候都以为他发现了一个直到那时还没被人发现过的世界。意大利对于我正是这样:很久以来,外国作家在来到这个国度以后,都有一种新颖的幸福之感,都对艺术的亲切有一种新的感受——从司汤达到勃洛克,从歌德到我们的同时代人涅克拉索夫,都是如此。(不错,海明威正是在意大利了解... 查看全部[ 初进罗浮宫 ]
法国人与俄国人——有趣的误解
我坐在“丁香田庄”咖啡馆里翻译法国诗人的诗——我想编一本诗选。沃洛申把我介绍给亚历山大·梅尔赛罗,他是一个不大受人注意的诗人,但为人却很和气;他常给我带来一些书籍,并把他的一些较有名气的同志介绍给我。 1906年,俄国大企业家里亚布申斯基决定出版一个名叫《金羊毛》的艺术杂志;杂志要同时用俄文和法文出版。需要一个能修改译文的修辞家。里亚布申斯基不惜重金聘请了一位真正的法国诗人。这件事能够办到可颇不容易,因为诗人都不愿长期离开巴黎。 在巴黎郊区克列泰的一个前天主教修道院的屋子里住着几个诗人;他们写诗,自己烧饭,亲自用油印机印自己的作品。文学团体“修道院”就这样诞生了;它的成员有很多在日后成了名... 查看全部[ 法国人与俄国人——有趣的误解 ]
爱玩小孩游戏的沃洛申
马克西米利安·亚历山德罗维奇·沃洛申每次来到巴黎,总在女画家科鲁格利科娃拨给他的一间工作室里安身,这间工作室坐落在艺术家们选中的蒙帕纳斯区中心的巴松纳德街上。工作室里悬挂着埃及女王塔娅赫的一幅画像,画像下面有一张狭窄的沙发,马克斯(所有的人在认识他之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就这样称呼他)常在沙发上盘腿而坐,在一只手提香炉里点起一种东方的松香,用酒精灯煮土耳其咖啡,阅读关于亚述艺术的书籍,以及有关共济会或立体主义的书,还要给莫斯科的报刊写些诗歌和关于展览会以及主要演员的通讯。他在工作室的门上写道:“叩门时请高声通报叩门者姓名。”不过他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只有一个罗马尼亚哲学家叩门的时候他才不去开门,因... 查看全部[ 爱玩小孩游戏的沃洛申 ]
伯爵兼公民阿·尼·托尔斯泰
倘若我说,我在1911年认识了一位诗人,他有一张温和的、若有所思的脸,一头波状的柔发,潇洒的举止表现出他好幻想的天性,他的片刻的欢乐常被深深的苦闷所打断,当时的文学界正在议论颓废派的“格里夫”出版社出版的他的那本小书,勃留索夫在百般赞扬这个“几乎是初次登台的人”的同时,也说出了他的担心,“他能否保持一蹴而就的高度并找到继续前进的道路呢”,那么未必会有人猜得到是谁。如果我引用我记得烂熟的一些诗句,例如: 青草,你为什么喧哗? 是弓弦把你吓坏了吗? 是因为鹌鹑的鲜血太烫, 才使你的锦缎动荡?—— 那么,也许少数诗歌爱好者或非常细心的文学研究家会明白,我说的是阿·尼·托尔斯泰。这个托尔斯泰... 查看全部[ 伯爵兼公民阿·尼·托尔斯泰 ]
洛东达咖啡馆与末代名士
洛东达咖啡馆与末代名士 有一种人人皆知的象牙之塔的形象,凡是企图逃避现实的诗人和美术家都看中了这种塔。我从来不曾在这种塔里住过,也不知道它是否存在。我也不曾在诗人维·伊·伊万诺夫曾经住过、年轻的阿列克谢·托尔斯泰也常光顾的那个“塔”(确切地说,是一个阁楼)里住过。我们总共有百把人,都是憎恨现存社会的诗人和美术家;其中有法国人、俄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以及其他民族的人,大家都是囊空如洗、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但对于自己要创造一种新颖的、真正的艺术的心愿却十分执著。我们住在一个沉闷的、幽暗的咖啡馆里,它和象牙之塔毫无相似之处。 马雅可夫斯基在1924年末曾写道: 紫色的 巴黎, 阿尼林中的巴... 查看全部[ 洛东达咖啡馆与末代名士 ]
两位法国诗人
我不知道,何以在那个时期我结交的画家多于诗人。也许是因为绘画语言具有国际性,但也许只是因为画家们在“洛东达”咖啡馆里呆的时间长些。 1914年初,一位画家把我叫到“洛东达”黑暗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前:“我把阿波利奈尔介绍给你。”当时我迷上了这位诗人,试图翻译他的若干诗作。一首诗的开头是: 秋天的山谷郁郁葱葱,然而有毒, 乳牛在山谷里缓缓行走, 吸吮着黑色的、黏滞的毒汁。 那淡紫色山谷里的番红花, 使你的眼神像番红花那样茂盛淡紫, 从你的眼里也溢出同样可怕的毒汁, 缓缓淌进我的生命…… 不难料到,我有多么激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并未注意谈话,只顾瞧着阿波利奈尔,想必都瞧得入神了,... 查看全部[ 两位法国诗人 ]
画家莫迪利亚尼的悲剧
每当我和莫迪利亚尼谈天的时候,他几乎总要向我朗读《神曲》中的几行三韵句诗:但丁是他喜爱的诗人。在《前夜集》中有一首注明1915年4月所作的诗: 你生在低矮的阶梯上, 莫迪利亚尼, 你的喊叫是海燕的呼唤…… 一盏略低的油灯射出油腻的光线, 热气腾腾的头发泛出一片幽蓝! 突然我听见可怕的但丁—— 在呜呜声中,忧郁的词句四向迸溅…… 但丁不仅是可怕的;我记得《炼狱篇》中的几行诗:诗人同他的旅伴登上了一座山,坐下来静静地回顾走过的旅程。我现在也想同活着的莫迪利亚尼(他的朋友们都叫他莫迪)在一起坐一会儿。他曾被人当作一部风靡一时的影片的主人公,有几部庸俗的长篇小说也对他作了描写。难道影片的导... 查看全部[ 画家莫迪利亚尼的悲剧 ]
战争爆发了
1914年的夏天对我说来开始得很好。我写了一些模仿痕迹要比早先少一点的诗(后来我把它们收进《前夜集》)。 这是一个异常晴朗、炎热、暴雨稀少的夏季。万物欣欣向荣。我意外地收到从两个编辑部寄来的钱,并决定到荷兰去——因为用不着考虑冬大衣!无论是伦勃朗的绘画,或是关于那里独特的风土人情的描写,还是戴白色包发帽的和蔼可亲的荷兰女人(“旅行社”里挂有她们的照片),都在引诱着我。 (现在我想象当时的情况不禁感到惊奇,不填调查表,不用一连几个星期地苦等当局是否准许入境,竟可以到另一个国家去;而“签证”这个字眼我是在战争期间才第一次听见的;早先连护照也不检查——列车驶抵国境时,只有海关职员到车厢里来。)... 查看全部[ 战争爆发了 ]
应征入伍遭拒绝
荣军院前面的大广场上挤满了人;一队队的意大利人、波兰人、希腊人、西班牙人、罗马尼亚人举着旗帜和标语牌;还有许多俄国人——有的拿着三色旗,有的拿着红旗。第一支军队组成了;如果思索一下志愿兵的命运,可以说,这是一支送死队;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激昂慷慨地高呼:“打到柏林去!”那几天炎热异常;人们喝着柠檬水,擦擦汗涔涔的脸,重又唱了起来。 我站在报名者行列的末尾,直到傍晚时分才走到一张桌子跟前,桌旁坐着一位大胡子陆军少校。这位军医阴森森地瞧了我一眼,用听筒听了听我的心脏,便叫道:“下一个!”我以为我马上就可以领到一条红色军裤了,但一位中士却骂了我一句:“你怎么啦……不懂法语吗?”原来我已被当成... 查看全部[ 应征入伍遭拒绝 ]
战时的巴黎
战争变成了阵地战。冷得打战的士兵们在战壕里搜寻衬衣上的虱子。伤寒开始流行。著名的“摆渡手之家”的争夺战在持续。工兵在阿拉贡森林里布雷。战报总是很简短,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吉洪常有信来。我们获悉俄国志愿兵都编入了外籍军团;下级军官很粗暴,把志愿兵叫做“外邦人”(对外国人表示蔑视的绰号),他们说:“外邦人吃的是法国面包。”(仿佛前线是一座餐厅!) 举着旗帜、唱着战歌前去保卫法兰西的志愿兵的历 史是悲惨的。在战前,外籍军团是由许多不同民族的罪犯组成的,他们更姓换名,在服满兵役之后,重又取得充分的公民资格。外籍军团的士兵常被派到殖民地去镇压叛乱者。军团里的风气如何是显而易见的。俄国人(多... 查看全部[ 战时的巴黎 ]
画家莱热从前线归来
费尔南·莱热获得了通常六天的休假,从前线回来,他把他坐在战壕里创作的绘画拿给我看。我不是艺术评论家,而且我现在写的也不是一本论艺术的书;我只是想在回顾以往时展望未来。现在我要援引我在1916年对莱热创作的战争画写下的一段话;这不是一个绘画史家的评价,而是一个同时代人的见证:“莱热从前线带来了许多绘画。他休息时在窑洞里,有时还在战壕里作画。有些画沾上了雨水,有些被撕破了;几乎所有的画都是用粗糙的包装纸画的。这是一些奇特的、神秘的画。是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画,但是在我看来,我看到的正是这个,也只是这个。莱热是立体派画家,他的作品有时候是图解式的,有时候又因砸碎我们所看见的一切而令人生畏,但是... 查看全部[ 画家莱热从前线归来 ]
初次当记者的遭遇
我曾谈过我是怎样成为诗人的——那是出于必然。但我成为一个记者却出于偶然——只不过因为我发了一次火。 战争期间,寄到巴黎来的俄国报刊总是迟到,一下子来十份。别人给我寄来一份《俄国晨报》。有一次我收到一束报纸;我先读完俄国的消息;然后我看到一篇出自一位“本报记者”之手的关于巴黎的文章。读了这篇文章我大为生气。这篇文章的一般化并不使我惊奇:我已经知道,真实情况是必须隐瞒的军事机密,而诸如“直到最后胜利”、“神圣的同盟”、“再也没有贫富之分”、“后方靠前线为生”之类的字句也早已司空见惯,不再会引起注意了。使我生气的是另一点:文章的作者不知道,现在军装的式样已经变了;克列孟梭并没有在《埃弗尔》报上发表... 查看全部[ 初次当记者的遭遇 ]
神秘可怕的萨温科夫
我回到了巴黎;起初我感到自己很幸福:在从前线回来以后,有着咖啡馆的凉台、绿色的法国梧桐和无忧无虑的姑娘们的蒙帕纳斯大街宛如一座天堂。我在咖啡馆的桌旁坐下——那里有许多画家、诗人;他们在谈佳吉列夫订购毕加索画的布景,谈保罗·克洛代尔的新作,还谈别的什么事。于是我突然感到烦恼起来:这不是生活,而是低劣的仿制品。真正的生活留在我从那里前来的那个地方了——它在躲避排炮的射击,在该死的铁丝网间溜达,隐藏在地下,但这毕竟是生活…… 我试图研究自己的感情,了解自己——莫非我喝了一口曾使许多人晕头转向的那种酒精吗?好像不是……我觉得战争是一种罪行;同时我的全副精神又贯注在战争上。这一切都是千头万绪、难以理解... 查看全部[ 神秘可怕的萨温科夫 ]
梦游症患者——墨西哥画家迪埃戈
我坐在迪埃戈·里维拉冰冷的工作室里;我们谈论着坦克的装甲和“战争的目的”现在伪装得多么巧妙。迪埃戈突然闭上眼睛,他像是睡着了;但过了不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开始谈到他所痛恨的一个蜘蛛。他再三地说,他马上就要找到这个蜘蛛并把它捻死。他径直朝我走来,我明白了,那个蜘蛛就是我。我跑到工作室的另一个角落里。迪埃戈站住了,转过身重又向我走来。在这以前我也曾看到过梦游症发作时的迪埃戈,他总要寻人搏斗,但是这一次他却要杀死我了。把他唤醒是残忍的:他一醒来就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头痛。我在工作室里团团乱转,不是像一只蜘蛛,而是像一只苍蝇。尽管他的两眼都闭着,但他依然在找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到了楼梯上。 迪埃戈的皮肤是... 查看全部[ 梦游症患者——墨西哥画家迪埃戈 ]
1916年记事
我给《交易所公报》寄去了几封充满愤怒的信:为什么我的战地通讯发表时被改得面目全非?信是无济于事的。我继续撰写通讯报道,而对别人把我的文章的棱角磨光、甚至有时填进去一些同我格格不入的思想也逐渐习以为常了。战争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大家对一切都习惯了;这是最可怕的。 在皮卡尔迪一个名叫阿尔贝的小城里,有一所被破坏了一半的房子,里面住着一个酒馆的老板娘和她的四个孩子。她对炮弹已不再注意,而对葡萄酒涨价却抱怨不已——100公升要卖160法郎。她很会做买卖——涨了价的葡萄酒士兵们也要喝。她的孩子们还以为,人们从来就是在枪林弹雨下生活的。 在英国炮兵连旁边有一座磨房;当然,它已停工了,但是磨房的主人——一... 查看全部[ 1916年记事 ]
我认识的毕加索
我问我自己,为什么我在写到毕加索的时候感到难于下笔。也许是因为他的名气很大,因为关于他已写了成百本书,因为已经有了一些鸿篇巨制,它们不仅评论他的每一件作品,也描述了他的工作室、他的鸽子或狗、他的绒毛衫和鸭舌帽?当然,描述过毕加索的人是很多的——既有他的密友,也有偶然见过他一面的人,他们的描述有的机智,有的笨拙,有的才气横溢,有的味同嚼蜡。但我在写到毕加索的时候之所以感到难于下笔,其原因却并不在此;要知道我也如同任何一个作家一样,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验:虽然明知我要写的东西是早已有人写过了的,但依然在桌子面前坐了下来。不用说,描写一场普通的秋雨要比描写一架喷气式飞机的起飞困难得多;但是我在这本书中... 查看全部[ 我认识的毕加索 ]
书名: 人·岁月·生活(全三册)
作者: [俄] 伊利亚·爱伦堡
出版社: 海南出版社
副标题: 爱伦堡回忆录
译者: 冯江南 | 秦顺新
出版年: 1999-10
页数: 411;496;50
定价: 8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8064557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