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认的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曾说:“对于治疗疾病,要养成两种习惯:一是要帮助病人,不然至少也不要对他们造成伤害。形成这样的医术本身有三个要素,一个是疾病,另一个是病人,最后一个是医生。而医生是这项技术的仆人,病人要和医生一起合作对抗疾病。” 这段话对于身为外科医生的我来说,自然是感触良多。 每天在医院里辛勤工作,外科医生和其他科的医生相比,主要战场除了门诊与病房外,还多了手术室。而外科中,有很多需要精细操作的科别,像我从事的心脏外科,或者是神经外科、胸腔外科等等,经常要耗费大量的精神与时间在手术室里。 开刀是治疗疾病的手段,但也常常因此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甚至是病人的死亡。所以虽然外科医生不见得都看过上述希波克拉底的名言,但无形中,每天奉为金科玉律的就是这句话的精髓:一是要帮助病人,不然至少也不要对他们造成伤害。 历史上成名的外科医生不计其数,但能充分体会这句话的外科医生,让后世学者佩服的,我不得不介绍16世纪那位终结以野蛮方法治疗外伤的法国医生帕雷(Ambroise Pareˊ)。 帕雷出身卑微,父亲是一位从事家具制作的木工。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当时主流的医学用语——拉丁文和希腊文。因为他的哥哥和姐夫都是理发师出身的外科医生,所以帕雷在很小的时候就在他们两人的理发店里学会了一些放血、脓肿切开引流、烧灼术和拔火罐等等基本外科技术。 15岁时帕雷到巴黎的理发店学习,上了许多解剖学的课,也参与了许多尸体解剖,并随后在迪尤旅馆医院(Hotel Dieu)担任外科医生的助手两年。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我前面的文章曾提过,那时的理发师和外科医生根本就是“一体两面”的职业。 1536年,帕雷成为军医,并参加了法兰西国王征服都灵(Turin)的战役,那时的战争已使用火器,所以战场上的伤口多以枪伤为主。当时的外科医生受到比戈(Giovanni da Vigo)《简明实作》(Practica compendiosa)这本书的影响,认为火药会造成枪伤的伤口有毒,而最好的治疗方法是用混有蜜糖的油,煮开后烧灼伤口。可以想象得到,这是多么野蛮与残忍的伤口治疗方式。这个概念源自10世纪某位医生的建议,刚开始只是处理伤口的“最后手段”,后来却被不加选择的广泛使用。 帕雷意识到这种方法处理伤口非常疼痛,所以在没有油的时候,他不得不想出一些替代方式。他用鸡蛋的蛋黄,以及玫瑰油和松节油的混合物来涂抹枪伤,希望能减轻病人的痛苦。 刚使用新方法的帕雷,心中自然七上八下,夜里无法入睡,害怕经他处理的病人会因此而死亡,所以在隔天破晓,帕雷就急于审视病人的情形和伤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使用新方法的病人并没有任何危急的情况发生,除了略感疼痛之外,伤口没有发炎红肿及任何恶化的现象,反而是那些使用旧方法处理的病人,伤口没有改善,普遍还是红肿,而且剧痛难耐。 就这样,一位刚入行不久的军医终结了处理伤口的野蛮做法,并用成果说服了自己的同僚,让受伤的士兵能够受到“人道”的待遇。对病人充满同情、聪明而且具有敏锐观察天赋的帕雷,经过五年的努力,除了成为军队的偶像外,更晋升为大师级的外科医生。 帕雷的成就还不止于此。他在处理战伤方面实践了前人的发明,勇敢的用结扎动脉来处理大出血,保住病人的生命;他也发明了给疝气病人穿的拖带,避免他们在未接受开刀治疗前卡住肠子,造成可怕的后果;他更做出了精巧的义肢和义眼,帮助那些残废的病人找回功能和自信。 此外他还发明了很多外科器械,在治疗牙齿问题上下过工夫,据信他提出了断掉的牙齿再移植回人体的观念和方法,他也找出治疗手肘脱臼的方法等等,林林总总的发明与临床实践,真是介绍不完。 帕雷也利用丰富的外科经验出了很多外科专著,但不是用当时的主流语言拉丁文书写。由于不是学院派出身,帕雷理发师兼外科医生的背景让有些大学的外科教授很不是滋味,其中以一位传统主义者戈麦伦(Eˊtienne Gourmelen)对他的批评最为激烈。 但外科不同于内科的养成,只是看看书,没有身体力行的实践,无法成为拥有丰富经验的外科医生,不能拯救病人于危难困境之中,即使是在医疗发达的21世纪仍是如此。所以帕雷在回应戈麦伦的抨击时,说得很尖酸刻薄:“你怎么敢教我如何进行外科手术?你一生中除了看书外,没有做过任何事情。外科是通过手和眼来学习的。而你只是我的小师傅——你所知道的,只是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凭空议论。” 但现实的生活中,帕雷是非常谦逊的一位外科医生。 在皮埃蒙特(Piemonte)战争的第一次交火中,一位军官伤势严重,被送到帕雷那里治疗,而最后他被治愈了。当帕雷被问及对这位军官做了什么事时,帕雷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治疗他,而上帝治愈了他。”(Je le pansai. Dieu le queˊrit.) 谦虚的帕雷医生,他的墓碑被刻上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