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外科手术除了要有医生高超技巧的双手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关键是,医生必须要有精确的解剖学概念作为基础。现代的人体解剖学和其他学科一样,也是历经了长时间努力与发展的产物,细究其历史,过程也是十分坎坷。 和其他科学的故事相同,硬要说是谁发明了解剖学是不可能的,可是在谈到它的历史发展时,几个重要的人物是一定要提出来介绍的。 在西方的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之前,就有零星的人体解剖记载。公元前5世纪的克罗顿(Crotone),有一位叫阿尔克迈翁(Alcmaeon)的医生发现了视神经和耳内的咽鼓管,并且首先宣称大脑是智力和感觉的源泉,他提出的“大脑缺血理论”,一直被医学界应用到20世纪初期。可惜的是古代希腊人和中国一样敬重死者,所以解剖学的试验无法大规模进行,大都是动物解剖的对照,或者是尸体因外伤不小心的暴露,终究难以一窥人体解剖的堂奥。 而另外值得一提的医生是盖伦(Claudius Galenus, Galen),他的发现与提出的理论,为解剖学日后的发展奠定下重要的基础。我在大学修习人体解剖学时,还有一本教科书是以他来命名的。 盖伦出生于公元2世纪的希腊,在公元162年去了罗马,以出色的医术与著名的医学作家身份,很快就赢得人们的赞誉,并成为两位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与维鲁斯(Lucius Verus)的医生与亲信。也由于这个特殊的身份,让他的解剖学成为日后罗马帝国一千多年的金科玉律,因为帝国的律法也禁止人体解剖,所以盖伦的学说直到文艺复兴时期解剖学复苏后才受到挑战。 这样的结果是幸也是不幸。幸运的是盖伦的解剖生理概念虽然出自于动物身上(大都是猿猴),但他并非死板地只利用尸体,而是会设计一些实验,从而发现出某些现象,并套用到人的身上。例如盖伦切断通往心脏的神经而造成心跳停止,破除了自古以来认为神经是从心脏而非大脑发出的误解;他还发现切断喉返神经也会失声,切断颈部神经则会造成肩膀肌肉的瘫痪等等;另外他更发现尿液是由肾脏制造,经由输尿管、膀胱再排出体外。 虽然盖伦的解剖生理实验独步当世,但毕竟是将对动物的观察套用到人身上,错误在所难免,更不幸的是,因为他好斗、喜欢争权夺利的个性,加上政治倾向(与皇帝交好),让他成为禁止人体解剖的罗马帝国接下来一千五百多年间的“解剖学教科书”,此举严重影响解剖学的进步与发展,使得很多错误被沿用千年,让人体解剖学也经历了一段黑暗时代。 盖伦之后到文艺复兴之间,解剖学的实践无法在真正的人体上开展,官方认可的唯一解剖工作只有了解病人死因时的探索。1302年在意大利的波隆那,一个来自阿佐利诺(Azzolino)家族的贵族死因很可疑,来自瓦里格纳的医生巴托罗缪(Bartolomeo da Varignana)受命检验,他的报告就变成解剖学知识重要的参考。 文艺复兴时期对人体解剖学的发展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分野,一方面尸体解剖的管制已经比较松散,教会成了处理人们后事的场所,只要胆量够,躲在停尸间里就可以好好解剖尸体;另一方面是艺术家为了完美呈现人体结构之美,也偷偷加入解剖人体的行列,最有名的人当属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 达•芬奇在太平间里靠烛光照明就解剖了三十几具遗体,画了一千多张图谱,研究了心脏、肺、子宫等等。他还画出了胎儿在子宫内的样子,虽然并非全然正确,但他的画工精细,而且巨细靡遗的描绘了消化系统、泌尿系统,甚至还试着探讨颅神经的经过路线。 可惜他的野心太大,造成“失之也杂”,如同“大西洋手稿”(Codice Atlantico)内其他洋洋洒洒的数据一样,没有经过系统的整理,也未出版专著,以至于无法成为一家之言。所以看他的解剖图谱,就如同看他的“蒙娜丽莎的微笑”——赞叹之余,总是高不可攀,很难依此成为一门值得学习的专科。 至于真正的人体解剖学之父是位名叫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的比利时人,他在1538年以23岁的年纪,和向大师提香(Titian)习画的同乡卡尔卡(Jan Stephen van Calcar)合作,出版了图文并茂的《解剖图谱六幅》(Six illustrated anatomical tables),虽然其中仍充满了盖伦学派的谬误,但却让他享有解剖学家的名声。 1543年维萨里更上层楼,发表了不朽的巨著《人体的构造》(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它的出版引发空前轰动,不过是负面的居多,当时大部分教授人体解剖的大学老师是盖伦的信徒,维萨里在书中甘冒不韪,直指盖伦的许多错误,让他不得不面对愚昧力量的巨大挑战,并和反对者的恶意中伤进行斗争。最后他终究不敌同事攻击和教会威胁,愤而烧毁自己的著作后离开,成为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Felipe II)的御医,结束了学术研究。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维萨里的著作像一把火,点燃了对于盖伦学派的反思,渐渐有学者能够接受他书中正确的观念,日后在探讨人体解剖学时,维萨里的《人体的构造》被视为现代解剖学的基础,是所有相关出版物中很重要的作品。 我在大二时修习人体解剖学,对它的印象很差,课本又厚又重,充满了拗口的拉丁文专有名词和人名(通常是首先发现者的别称,对应某些人体解剖位置),背下来是沉重的脑力负担,动不动都要担心挂科的风险;而实作的解剖课除了要克服对“大体”(cadaver,用于解剖用尸体的通称)的恐惧外,还要忍受那浓重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还是梦魇一场。 如今自发粗略地研究了解剖学历史之后,回头再看看那些令我苦恼过的专有名词,也不似从前那般吃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名都是代表曾经在解剖学领域奉献心力的医生,想到这里就不再觉得令人厌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