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好与适当的麻醉,一直是成功的外科手术不可或缺的要素,当今的麻醉学已发展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专门学科,与早期由外科医生兼任全然不同,这段历史的演变也不过短短一百多年的工夫,但如果配合外科学的演进来看,其中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 外科学的历史在人类有文字记载以来就不曾缺席,我们会发现,在物资缺乏、科技落后的几千年前,某些以现代的眼光来看需要深度麻醉才能实行的手术就已经有所记载,可惜配合它的麻醉方法并没有像手术过程一样,被等比例的篇幅描述下来,所以在赞叹先人手术精巧的同时,实在无从得知麻醉的药物和病人的反应。 会有上述的情况发生,在身为外科医生的我看来,应该是外科医生的虚荣心作祟。毕竟记下自己精彩绝伦、技艺高超、独步同侪的创新手术,远比如何让病人昏睡过去重要。因此,历史上对于配合外科手术的麻醉方式的记载很零散,大概只能找到使用了鸦片、曼陀罗花、大麻等等的文字,谈不上什么系统性的麻醉方法。 如同我前面的文章提到的,文艺复兴后人体解剖学有了关键性的进步,对于人体的器官组织了解越来越清楚,可是外科的手术却仍然无法有突破性的发展,麻醉学没有跟着进步应该是个很重要的原因。所以,烈酒便成为外科医生的好朋友:在手术前让病人喝醉,似乎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方式。 因此,有麦斯默(Franz Mesmer)这样的医生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麦斯默在1779年发表了一篇题为《天象的影响》的论文,提出行星运行如何对人的健康产生影响,他把这样的作用归因于他称为“动物磁力”(animal magnetism)的神秘流体,他利用这种观念把病人导入恍惚的状态而解除病人的疼痛,也因为这样的方法让他大受欢迎,而且在巴黎捞了不少钱,甚至连法王路易十六也曾接受治疗,付给他一笔两万法郎的报酬。说穿了,这其实只是一种催眠治疗,所以你查英文字典的时候,会发现和麦斯默有关的单词意思就是催眠术(mesmerism)。 别以为这种方法不管用,历史上有不少外科医生用类似的方法帮助手术进行,最有名的当属19世纪英国的医生艾略特森(John Elliotson),他号称在孟加拉的印度殖民战争中,用催眠术实施了261例无痛手术,结果在1846年发表,不过他这种方法似乎不受同行的青睐,文章刊出后,并没有什么后续效应。 而当今所谓外科麻醉的基础,是吸入性麻醉剂——乙醚的使用,但为何它会变成外科大夫的良伴,说起来还真是奇特。 19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美国社会的年轻人之间风行一种名为“Ether Frolics”的聚会,参加的人会吸入乙醚或一氧化氮(笑气)以炒热气氛,这种情形听起来似乎很熟悉,就像时下有人吸食氯胺酮(俗称K粉)助兴一样,所以称这种聚会为19世纪的“摇头趴”也不为过。 1842年1月,在美国佐治亚州执业的隆恩(Crawford Long)医生在朋友家中参加了类似的聚会,他发现与会的朋友吸入这些气体后,即使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都还是嘻嘻哈哈,不会叫痛,让他有了在手术中使用它们的念头。 同年的3月30日,隆恩第一次使用乙醚解除病人在手术中的疼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外科历史上第一位利用乙醚做吸入性麻醉的医生,他只有在病历记录中写道: 詹姆斯•维纳博,1842年,使用乙醚摘除肿瘤,2美元。 直到1849年,隆恩才将自己使用乙醚的八个案例写成文章发表,终其一生他都没有以使用乙醚于外科手术的第一人自居,不像底下要介绍的这两个人,为了争谁是“使用乙醚于外科手术的第一人”,争得你死我活。 1846年牙医莫顿(William T. G. Morton)与另一位医生杰克森(Charles T. Jackson),改进了先前牙医韦尔斯(Horace Wells)想使用笑气为病人做“无痛拔牙”的方法,用乙醚进行无痛手术。他们选择了美国马萨诸塞州总医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为舞台,连续成功地让两位外科医生沃伦(John Collins Warren)和黑沃德(George Hayward),施行了颈部肿瘤和手臂脂肪瘤移除的无痛手术。 但由于莫顿想申请这种吸入性麻醉剂的专利使用,并不急于帮忙施行第三例无痛手术。在麻州总医院的毕格罗(Henry Jacob Bigelow)医生几近强迫的要求之下,莫顿两人再次帮忙黑沃德医生进行第三例无痛手术,这次黑沃德医生要求必须公布吸入性麻醉剂的成分。 莫顿经过审慎的评估,终于同意毕格罗及黑沃德的要求,但附带条件是他必须在医学期刊做详尽的报告。 结果黑沃德医生在莫顿的帮忙下,成功完成一例无痛的截肢手术,毕格罗依约在《波士顿医学与手术期刊》(Boston Medical and Surgical Journal)里完整地报道这件事,时间是1846年11月18日,莫顿自此声名大噪,同时外科手术中的麻醉剂使用也进入另一个新纪元。 1847年美国医生侯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创造了“anesthesia”这个字,也就是现今“麻醉”的称呼。 不过莫顿和杰克森并没有因为期刊的发表而真正名利双收,两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谁是“发现外科麻醉第一人”而诉讼。缠讼多年之后,莫顿自牙医诊所退休,投资的事业接连失败,在一次前往律师事务所途中(目的是要讨论与杰克森的诉讼)发生中风,在贫病交迫下逝世。 杰克森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生最后15年在精神病院中度过。 至于真正的“第一人”隆恩医生呢?每年的3月30号,全美的医生都聚在一起庆祝属于自己的节日——这天也是隆恩医生第一次将乙醚使用于外科麻醉的日子。 美国医生公会还给了谦虚的隆恩医生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