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北京人好,天津人不行。” 我:“怎么呢?” 爷爷:“北京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说话,里边儿一个脏字儿都没有!” 我:“天津人呢?” 爷爷:“天津人?你要是门口种棵树,天天有人来给你浇水。” 我:“那还不好?” 爷爷:“开水!” 说到“开水”两个字,低头抽烟慢条斯理说话的爷爷,突然坐直扭过头来。我笑得都没能看清他的表情是否也像马三立。这成了我关于城市的最早启蒙。 多年后,我到北京上大学。先坐汽车抵达赵公口长途车站,又改乘公交来到了著名的交通枢纽西直门。那时它还是大圆盘造型,桥侧拥挤着一排排的小公交。售票员流利地叫着“……华……大颐和园了,……华……大颐和园了”。北京人习惯性的快语和吞字,让我犹豫了很久才爬上了一辆汽车。坐等发车之际,不知道因为什么两辆小公交发生了冲突。一位售票员站着扒着车门,另外一位则从窗户中探出头来,京骂犹如滔滔江水,流淌在古都的街道上。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又欣喜得喜笑颜开:原来北京人民也不那么“文明”啊? 再之后,在号称人文之地、科技摇篮的中关村,我又领教了更为纯朴的骂声。两位衣着光鲜的女士过马路,一辆汽车抢行,擦身而过。其中一位,对着远去的车尾发射出一句“抢孝帽子呢吧!”另外一位,箭步上前,补射了一句“急着去投胎呢吧!” 我不禁感叹:真乃传神之作! 我爷爷的评价,有些不靠谱了。可北京是让人亲近的,起码对于我这种进城农民而言,的确如此。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大概它来自文化的黏合力。脏话里寻找传统,颇有些礼失求诸野的感觉。京骂的博大精深,里边蕴藏着无数的传统思想。披麻戴孝,是儒家礼仪;六道轮回,是佛家用语。两句骂人话里,儒释道已经暗藏其二了。 但北京又是有距离的。它来自哪里呢?我的一位朋友常说,你看首都的街道,那种宽阔里有一股皇气。我觉得有道理,因为一般人哪会把路修得这么没人气呢?还是在京骂里找找吧。在我家乡的土话里,最恶毒的三个字是“私孩子”。北京话中类似的说法是“丫挺的”,它是“丫头养的”的连读。这自然是老爷公子们的杰作。 所以,很多人喜欢北京,因为它浸透在传统农耕文明中。至于有些隔阂,那多来自官场文化的熏染。而人们对于上海和天津的偏见,很大程度上出于对工商文明的排斥。 我服膺一个判断:本质上,中国人都是农民。所以,不了解农民,你就不能说理解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