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是本很有逻辑很有条理的书。读这样的书,条理和结构很重要。我先把全书的结构讲一下,然后再讲第一篇。 我理解,《孙子》十三篇可以一分为二:前六篇是上篇,后七篇是下篇,两部分明显不同。为了讲述的方便,我把上篇叫“理论篇”,下篇叫“实战篇”。这里先讲上篇。 这六篇又可分为上下两半。前三篇是一组,后三篇是一组。 前三篇,讲庙算、野战、攻城,是“战争三部曲”。这是全书的引子。作者的讲法是“全景拍摄”。一上来,先带读者登高望远,一览无余,让大家对战争过程有一个总体印象。这三篇是用直观描述,读起来,比较容易。但整个描述,并不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而是采用粗枝大叶的写意手法,每篇各有一个重点,突出重点,强调重点。如《计》篇贵谋,《作战》贵速,《谋攻》贵全,各有强调。什么叫“权谋”?这就叫“权谋”。它体现的是大,博大精深的大。 后三篇,讲形、势、虚实,我叫“兵力的配方”。兵力的投入,哪个地方多,哪个地方少,属于指挥艺术。这种运用之妙,有很强的针对性,对象很具体,问题很具体,应该怎么讲?一般认为,讲对策,只能就事论事,但作者不这么想。先秦兵书,讲对策,一般都是用对话体,用设问解答的方式讲,就像看病,对症下药。但本书不是这样,它是用抽象的方式讲,着墨不多,却能曲尽其妙。古代的形势家言,多已失传,这是唯一从道理上把“形势”讲透的文章,最经典。它体现的是深,博大精深的深。 打仗,千头万绪,从何说起,《孙子》是从“计”说起。以计为先,就是以谋为先,从大处着眼,对战争全局有通盘考虑,这是兵权谋的本义,也是战略学的本义。●1 ●1 西人所谓的“谋略”(stratagem)、“战略”(strategy)、“战术”(tactics)和“兵法”(art of war)等词本来是概念模糊的字眼,大体和“诡计”、“将道”、“兵法”一类意思有关。近二百年来,人们才专以strategy为“战略”,tactics为“战术”。参看:钮先钟《西方战略思想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导言2—4页。 《计》篇讲什么?讲庙算。 什么叫庙算? 庙算是在庙堂上计算。这种计算,也就是篇题所用的“计”字。这是出兵前的大事。庙堂,也叫朝廷,是古代国君和大臣议事的地方。古代出兵前,有两件大事,一是庙算,二是拜将授算。庙算,有两种算,一种是神秘的算,一种是实际的算。神秘的算是“能掐会算”的“算”,“卜算”的“算”,通过占卜,测试运气,古代很流行。《孙子》讲的算,不是这种算。它是通过比较敌我,定计决策,这是真算。有胜算,才选将,把庙算的结果,连同出征的权力,通过拜将授算的仪式,全部托付给将军。兵一出境,就全靠将军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庙算是战争三部曲的头一步。此时,还没出兵,属于未雨绸缪的阶段。它要考虑的是战争全局,所有战争要素,都要摆出来,统筹一下,预测一下。 打仗好比下棋,首先要分敌我。围棋,分黑白子,黑白对弈,各占一半。象棋,分楚河汉界,双方各一套人马,也是一半对一半。庙算讲概率,敌我双方,50%对50%,也是各占一半。双方的胜率互为消长。谁得算多谁胜。 敌,《孙子》叫“敌”、“人”或“敌人”,还有一个叫法是“彼”。 我,《孙子》叫“我”或“己”。 “敌”与“我”相对,“彼”与“己”相对。这是基本划分。 当时的战争,和现代西方一样,也强调到敌国作战,仗要在别人的国土上打。●1 ●1 二次大战后,美国在全世界驻军,在全世界打仗,打仗成瘾,有战争依赖症。每个总统至少要打一次大仗,除了越战刚结束的卡特。他们的韩战纪念碑上说,美国的“烈士”是为不认识的人民打仗,好像是在做好事,其实他们是为他们自己的国家打仗。《孙子》也把敌我比喻为“主客”,入侵和进攻的一方好比客人,叫“客”;挨打和防御的一方好比主人,叫“主人”。客人拜访主人,主人招待客人,送礼还礼,都是打。 打仗是全民动员,战争中的人,分五种角色。 第一是国君,《孙子》叫“君”、“人君”或“主”。 第二是将帅,《孙子》叫“将”或“将军”。 第三是军官,《孙子》叫“吏”。 第四是士兵,《孙子》叫“士”、“卒”或“士卒”。●2 ●2 《孙子》里还有一些说法,如“兵”、“众”、“兵众”、“军士”、“士人”、“兵士”。 第五是人民,《孙子》叫“民”或“百姓”。 打仗不是赤手空拳,必须有各种武器。人要吃饭,马要吃草,粮秣也不可少。此外,还有帐篷、衣被和运送装备的车辆。所有这些都要花钱,花很多钱。物质的考虑也决不可少。 所以打仗,先要算一笔账。 《计》篇就是讲算账。《孙子》贵谋,精于计算,不光《计》篇,它的每一篇,从头到尾,字里行间,到处都体现着精打细算。账有大账,有小账,庙算是算大账。算大账就是“权谋”。“权”的意思是权衡,“谋”的意思是谋划。 古语,“计”是计算的意思,也是计划和计谋的意思。“计划”,古书也作“计画”,计划和计谋都是从计算而来,没有计算就没有计划,也没有计谋。计将安出?决心和主意从哪儿来,都是靠庙算。庙算就是总体预案。 古代的“计”是用什么算?答案是用一种叫“筭”的工具来算。“筭”是一种小棍,用竹、木、牙、骨制成,现在多称为“算筹”。本篇最后一段的“筭”就是这种工具。“筭”也叫“策”或“筹”。“计”,是靠摆小棍,数小棍。摆小棍,要分堆分组,排列组合,叫“画”或“划”,现代汉语的“擘画”、“策划”和“筹划”,本来就是指这一类活动。刘邦打仗,主要靠两个人,张良出谋划策,韩信带兵打仗。前者属于参谋人员,后者属于指挥人员。张良给刘邦当参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古人叫“画策臣”。他给刘邦摆小棍,就是“运筹”。数小棍叫“数”,《老子》说“善数者,不用筹策”(第27章)。普通人计算,当然要用筹策,只有高明者才不用。现代汉语的“运筹”、“决策”,本来就是指用筹策来计算。 《计》篇就是讲“运筹于庙堂之上”。 我把《计》篇分为四段: 第一段,是讲军事乃国之大事。 第二段,是讲定计于庙算。 第三段,是讲用计于实战。 第四段,是讲计(庙算)可预知胜负。 这四段,一头一尾短,开头点题,收尾总结,前后呼应;中间两段长,先讲定计,再讲用计,相映成趣。整个写法,简捷明了,很有章法。 下面讨论一下。 1.1 孙子曰: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段话是个引子,点题,点出全书的主题。题是什么?是“兵”。孙子讲话,头一个字就是“兵”。 “孙子曰”,《孙子》每篇开头都有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很重要,它说明,《孙子》各篇都是学生记录老师的话,话不是老师写的,而是学生听老师讲,当场记录加事后回忆加心得体会,整理成篇。“孙”是姓氏,“子”是尊称,“曰”是说,三个字加一块儿,等于说“孙老师如是说”,“孙老师这样讲”。古人讳名,对尊者一般不称名,这里只称“孙子”,不称他的名。●1 ●1 汉代的《孙子》有两种,一种是《吴孙子》(孙武的书),一种是《齐孙子》(孙膑的书),两种是祖孙相继的一家之学。这两种《孙子》都用“孙子曰”作每篇的开头。类似的称呼也见于《墨子》。《墨子》十论(《尚贤》等篇),每篇分上中下,它们的开头都作“子墨子曰”,意思也是说,这些都是墨翟墨老师写的书。 “兵者”,是军旅之事,和治兵、用兵有关的事。我把它翻成“军事”。《孙子兵法》之所以叫《孙子兵法》,一是有上面的“孙子曰”,二是好讲“用兵之法”。“用兵之法”,频繁出现(见于《作战》、《谋攻》、《军争》、《九变》、《九地》),是使用军队或兵力的方法,在《孙子》中也简●1 如:郭化若《孙子今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1页;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研究部《孙子》注释小组《孙子兵法新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1页;吴九龙主编《孙子校释》,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17页。称为“兵法”(《形》)。我们要注意,它的开篇第一个字就是“兵”字。这个字的含义,值得深入讨论,绝不可小看。现在,中国的白话译本多半把它翻成“战争”,●1 不太准确。我看到的英译本,一般翻成war、warfare,●2 也是这么理解。这些翻译,不太准确,古代训诂没这种讲法。没人说,“兵”就是战争。●3 “兵”字,古文字的写法,象双手持斤,●2 前一种翻法,见Samuel B.Griffith,Sun Tzu,The Art of Wa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3,p.63;Roger Ames,Sun Tzu,The Art of Warfare,New York:Ballantine Books,1993,p.103;John Minford,Sun Tzu,The Art of War,New York:Penguin Books,2003,p.3。后一种翻法,见Ralph D.Sawyer,The Seven Military Classics of Ancient China,Colorado:Westview Press,p.157。还有人翻成military action,见Thomas Cleary,The Art of War,Sun Tzu,Boston:Shambhala publications,1988,p.41,与前者类似。本义是兵器,没错。但古人也把披坚执锐的士兵叫“兵”,引申义是士兵、军队或兵力。西方和我们有类似想法,他们的weapons和arms也是武器或武装,他们的soldiers(战士)或army(军队)也是指用武器武装起来的人,准确地讲,是armed forces(武装力量)。这里的“兵者”,下文的解释是“国之大事”,可见是指“兵事”。“兵事”是古书上固有的词(《左传》、《周礼》有这个词)。“兵事”也叫“戎事”(《左传》、《礼记》有这个词)或“军事”(《左传》、《周礼》有这个词),都是属于“军旅之事”。“军旅”是军队,不是武器。 我们要注意,中国的兵法,主要是讲兵力的使用,而不是武器的使用。兵家不是兵器专家。兵力的核心是人,是用武器武装起来的人。讲人自然有武器。●4 顾炎武说,先秦古书的“兵”字都是当武器讲,秦汉以来才当士兵和军队讲(《日知录》●3 宗福邦等主编《故训汇纂》,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196页。卷七)。这个说法对不对?不对。别的古书不说,光《孙子》本身,就可否定这一说法。我统计过,《孙子》有71个“兵”字,“兵”当“兵器”讲,一条没有,绝大多数都应翻成“军队”或“兵力”,只有少数几句,比如下文的“兵者,诡道也”,还有后面的“兵闻●4 没有武器的世界(人消灭武器),是人类的理想;没有人的世界(武器消灭人),是人类的悲剧。现在的战争还挣扎于两者之间。拙速”,“兵以诈立”,“兵”字应指“军事”或“军事学”。●1 《孙子》中的●1 “兵家”、“兵法”等词也不能这么翻。“兵”字,不仅前一类不能翻成“战争”,后一类也不行。这里,大家把“兵者”翻成“战争”,还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但“兵者,诡道也”,也这么翻,就不通之甚了。 上面,我们说“兵事”、“戎事”、“军事”是一类词。“兵事”、“戎事”,现在不流行。大家习惯使用的是“军事”一词。今语“军事”是借自日语,日语是用中国古语翻译西语的military affairs。 “国之大事”,军旅之事是国之大事,今天仍然如此。人类生活,一直充满战争,血流成河,泪流成河。前人注释这段话,总要提到一句话,就是刘康公说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祀”是祭祀,“戎”是军事。当时,这是一个国家最大最大的两件事。孔子说过一句话,“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论语·卫灵公》)。“俎豆之事”就是“祀”,“军旅之事”就是“戎”。古礼,祭祀属于吉礼,用兵属于凶礼。祭祀,古人都说好,但用兵却不同。战争是有组织的杀人,大规模的杀人,无论摆什么理由,都无法掩饰其残酷性。《老子》说,“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用兵是“丧事”,要以“丧礼”对待,“杀人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哀礼处之”(第31章,此据马王堆帛书本)。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是对应于上面两句。“死生之地”,见于《虚实》篇,作“形之而知死生之地”,是“死地”和“生地”的合称。《九地》篇也有“死地”,解释是“无所往者,死地也”,并有“陷之死地然后生”的说法,“死地”是对“生地”而言。《孙子》论地,有死地、生地。战地,不是“死地”,就是“生地”。“死生”不是地所固有,而是跟人有关,跟战势有关。这里,“死生之地”是对应于“兵”,“存亡之道”是对应于“国”。古代兵出于境,进入实战,实战都是在地面上打,地形很重要。讲兵必讲地,讲地必讲兵。战场上,士兵是死是活,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存亡,存亡属于“道”。“道”是国家命运。人曰“死生”,国曰“存亡”,两者有因果关系,但从句式上讲,两者是并列关系,都是“不可不察”的对象。作者讲兵事是大事,劈头用了“死生”、“存亡”四个字,很抢眼。战争,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多少人的命都攥在你一个人的手上,这可不是儿戏。作者把将军叫“司命”,比作天上定人生死的神灵(《作战》、《虚实》),真是一点不错。 “不可不察也”,“察”是细看,这里是说,不可不仔细考察,仔细研究。 1.2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这段话,是讲“庙算”。讲到这里,才进入正题。 庙算是出兵前的节目。读《孙子》,我们要有“内外”的概念。“内”是国内,“外”是国外。出兵前的事是“内”,出兵后的事是“外”。●1 ●1 《孙子》讲战争三部曲,也分内外。《计》篇是讲“内”,《作战》、《谋攻》是讲“外”。“内”是庙堂,“外”是战场。当时的战争,“内”、“外”是两码事,不像现代,国内有国防部、大本营或参谋本部,有很好的联络工具,可以对派出的军队进行遥控。 春秋早中期,两国交战多在边境上的中间地带,战争规模比较小,战争时间比较短,当时还有不少国君亲征的事。但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这种事就少了。连年累月的战争,深入敌境的战争,使国君亲征逐渐成为不可能。从此,内外有别,国君只管后勤保障,不管带兵打仗,打仗全靠将军。“内”是国君的事,“外”是将军的事。 这里的中间两大段,就是先讲“内”后讲“外”。它讲“内”,分两层,一是庙算,二是授算。 我们先说庙算。庙算,关键概念是所谓“五事七计”。 “五事”是比较敌我的五个项目,“七计”是围绕“五事”的七种比较和计算结果。这里的叙述,跟上面说的要素是什么关系,大家要特别注意。 它分三层: (一)开头三句话,是个提示。 “故经之以五事”,是拿敌我都有的五件事作比较项目。简本没“事”字,是省略,今本加“事”字,比较清楚。这是“五事”。 “校之以计”,“校”是检验、核对和比较,即一项一项比较,一项一项计算,看结果怎么样。下面有七组比较,七项计算。这是“七计”。 这里的“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都是靠摆小棍、数小棍。小棍是分成五组,一组一组数。 (二)接着讲“五事”。 “五事”,头一条是“道”。“道”是正义,是战争合法性,是战争背后的政治。战争要杀人,杀人的理由是什么,很重要。汤武杀桀纣,革对方的命,改对方的运,借口是天命变了,这是讲天道,讲宗教理由。《司马法·仁本》说,“人故杀人,杀之可也”(据曹操《孙子兵法》序引),杀人就该偿命,一命抵一命,这是讲人道,讲司法依据。古有“兵刑合一”说,就是讲这种依据。还有一种,比这两种更古老,是干脆不把对方当人,觉得打仗就像打猎,杀几个畜牲算什么,不但拿活人献祭,就是食肉寝皮,也理直气壮。这里的“道”是什么?是君民关系。有道是得民心,老百姓和统治者同心同德,同生死,共患难,绝不违背。孔子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民信”比“足食”、“足兵”还重要(《论语·颜渊》)。孟子也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公孙丑下》)。《孙子》讲的“道”就是“民信”和“人和”。它是把这样的“道”摆在其他四条之上。这里,“畏”是衍文。“不危”,简本作“不诡”,是不违的意思。后人读不懂这段话,以为“危”是疑惑,又添油加醋,加上“畏”字,变成不害怕也不怀疑,意思可通,但不是本来面貌。 下面两条,是“天”、“地”。这里的“天”、“地”,当然是和军事有关的天地。兵家讲天地,有门学问,叫兵阴阳,现代读者很陌生。其实,现代的军事气象学和军事地理学,按古代的概念,就属于兵阴阳。《孙子》也讲兵阴阳,但它讲天少,讲地多。讲天,主要在《火攻》;讲地,主要在《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古代没有空军,舟师和水军也不是主要兵种。《孙子》是以地为主。 “天”,兵阴阳讲天,内容很多,如观星、望云、省气、风角、五音、鸟情,但这里强调,只是“阴阳、寒暑、时制也”。中国古代的宇宙论,是以阴阳五行说为基础。“阴阳”很重要。天有阴阳二气,互为消长,才形成“寒暑”。寒来暑往,四分,才形成春夏秋冬。春夏秋冬叫“四时”。四时的划分就是所谓“时制”。“时制”也叫“时令”。这几句话,简本多出“顺逆、兵胜也”。“顺逆”是阴阳向背,“兵胜”是五行相胜,也都属于兵阴阳。兵阴阳是数术之学和阴阳五行说在军事上的推广,本身是个大杂烩。现代科学,科学与迷信势不两立,但这门学问,既是科学,也是迷信。 “地”,也是兵阴阳的研究对象,也讲顺逆相背,但这里强调,只是“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地有“无人之地”和“有人之地”。“无人之地”是客观存在的地形地貌。如这里的“远近、险易、广狭”就属于“无人之地”。地有三维:长、宽、高。“远近”属于长短,“险易”属于坡度。地势险峻,近于90°,是“险”;平坦,近于0°,是“易”。“广狭”属于宽窄。今本没有“高下”,但简本有之。“高下”属于高低。可见三维全都讲到。有人之地是以战势分,行军有行军的地形,作战有作战的地形,有好几套分类。“死生”是最基本的分类。士兵在战地,不是死就是生,是死是活最重要。《九地》有“死地”,解释是“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它没提到“生地”,但这里提到。“死地”是不战就得死的绝境,“生地”相反,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天”、“地”的后面是“将”、“法”。“将”、“法”主要讲人。古代宇宙论,《老子》的讲法,最高最高是道,道下面是天、地、人。这里也是先讲道,再讲天、地、人。 “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这个排序很有意思。“智”排第一,“勇”排第四。将德,智和勇,什么更重要,大家说,两者都重要,最好是智勇双全。但人类有脑体分工,军队也有。小说里,舞枪弄棒的,大家看重的是勇敢和武艺,摇羽毛扇的,主要是斗心眼。克劳塞维茨说,战争充满危险,勇气是军人的首要品质。但军人,当官的和当兵的不一样,将要智,兵要勇。指挥官,官越大,胆越小,深思熟虑,谨小慎微,本身就是胆量。●1 ●1 参看:克劳塞维茨《战争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年,第一卷,66—88页,197—201页。为了说明智慧的重要,他说,野蛮民族比文明民族更勇敢,但出不了天才将帅,希腊、罗马有天才将帅,是因为他们更智慧。这话有文化偏见。中国的军事传统是贵谋尚诈,最重智慧。《孙子》论“将”,所谓“上将”(《地形》),所谓“良将”(《火攻》),所谓“贤将”(《用间》),强调的都是智慧。《孙子》只有“智将”的说法(《作战》),没有“勇将”的说法。“信”是什么?是将帅的威信,将帅的权威性。它和“令”关系最大。将的“信”,不光是对部下讲信用,说话算话,让部下信得过,更重要的是,他得有威信,让部下服他,令行禁止,绝对服从。比如孙武用宫女练兵,三令五申不听,把队长拉出去砍了。司马穰苴与庄贾约,日中会于军门,期而后至,把庄贾绑了,斩首示众。他们都是拿国君的宠信开刀。拿这些人开刀干什么?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军中无戏言。军中无戏言,就是“信”。“信”很重要,仅次于“智”。再下来才是“仁”和“勇”。“仁”是爱兵如子,赢得士兵爱戴;“勇”是杀敌致果,令敌闻风丧胆。兵家,吴起爱兵最有名,他是儒家,但搞恐怖主义,他也不含糊。恐怖主义,靠的是“勇”。孔子有句话,“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论语·宪问》),这里也是把“仁”排在“勇”上。“严”和“法”有关,主要是执法严格,下面就是讲“法”。 “法”,不是一般的法,而是军法。如《司马法》,就是齐国的军法。军法包括的东西很多,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凡与组建、供给、装备、训练军队有关的一切事,都属于军法。这里讲军法,主要讲三件事,“曲制、官道、主用”。“曲制”,是军队编制,军旅卒伍,各级有多少人。“官道”,是与“曲制”相配,讲各级编制,每一级设什么官。如军有军将,旅有旅帅,卒有卒长,伍有伍长,就是“官道”。“主用”,是和后勤保障有关。作者举例,专讲这三条。 作者讲完这五条,然后总结说,“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把它落实到“知胜”。“凡”字是总结上文。 (三)接着讲“七计”。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是专门讲“计”,即从“五事”而来的七项计算。“七计”就是下表右栏的七句话。“七计”和“五事”是什么关系,可以看下表: 五事(比较事项)七计(比较结果) 道主孰有道 天天地孰得 地天地孰得 将将孰有能 法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 这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好像是多出来的三条,其实不是。这三条,都属于军法的范畴,还是在“五事”的范围里。 这里的“五事七计”,它所涉及的各项,用克劳塞维茨的说法,是战略要素。●1 ●1 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一卷,185—186页。上面我们说,战略要素,有人的要素,也有物的要素。物的要素,里面有武器。现代战争,技术含量高,武器变得很重要,很多人都认为,人的因素已微不足道。但值得注意的是,《孙子》不这么讲。这本书,还是“人的因素第一”。这里,“道”、“天”、“地”、“将”、“法”五项,除去“天”、“地”,都是讲人。“道”是讲君、民关系,“将”是讲将,“法”是讲将、吏、卒的关系,“兵众”、“士卒”是讲“卒”。所有人的因素都被考虑到,没有一条是专讲武器。武器藏在哪里?大概是藏在“法令”之中,不是单独的一项。 这是“五事七计”。 经过比较、计算,下面有一句话,“吾以此知胜负矣”,还是讲“知胜”。 下面一段话,有两个“听”字。这段话,主语是谁,历来有三种解释。一种是孙子对吴王说,如果你肯接受我的计,我就留下来;不肯接受我的计,我就走人。“将”是虚词,表示假想中可能发生的事。一种是以国君的身份讲话,意思是,如果将帅肯执行我的计,我就任用他;不肯执行我的计,我就撤掉他,“将”是实词,指将帅。还有一种可能,是说敌人是否中计,中就留下来,与敌周旋;不中,就赶紧撤离。三种解释,无论哪一种,都是指计的接受和实现,中间一种比较好。 上面说,庙算之后,要拜将授算。拜将授算就是授命。有授就有受。接受任命,就是这里的“听”。将军受命,才能召集军队,出兵于外。《军争》、《九变》说“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合军聚众”之后才是出兵。 1.3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上面是讲庙算,是讲定计。定计讲“知胜”,只是预测中的胜,预算中的胜,还不是真正的胜。真正的胜,是靠用计。用计才能“制胜”。“制胜”不在庙堂,而在战场。拿破仑有句名言,“首先是投入战斗,然后才见分晓”。简化一下,就是“投入战斗,才见分晓”。下面就是讲战场上的事。 战场上的事,已超出庙算,好像不属于“计”。但庙算结束,“计”没停止。战场上的一切,还是“计”的延续,既是“计”的实施,也是“计”的修正,所以搁到一块儿讲。 它分五层。 (一)头三句,“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 “计利以听”,意思是,计算不但有利,而且还被接受。这是个承上启下的句子。一方面总结上文,一方面引出下文。下文是讲实战,讲计的执行。 “乃为之势”,于是才制造“势”。“势”是什么意思,下文有解释。 “以佐其外”,“外”,是对“内”而言。“外”是国外,“内”是国内。上文讲庙算,这里讲实战。庙算是在国内,实战是在国外。《作战》篇有“内外之费”,《用间》篇有“内外骚动”,“内外”都是指这两个方面。古人说,“计必先定于内,然后兵出乎境”(《管子·七法》)。“计定于内”是定于庙堂,“兵出乎境”是到国外作战。 (二)下面是解释“势”。 关于“势”,后面还要讲。这里的定义是,“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利”,就是上面讲的“计利”,即计算上的优势。“权”即“权衡”的“权”,“权”是环状的砝码或秤砣类的重物,“衡”是秤杆类的平衡物。“权衡”,就是用“权”加在“衡”上,称量物体的重量,今语“加权平衡”就是反映这种含义。用作动词的“权”,是掂量轻重的意思。这里,“权”指权变。权变的意思,就是从称量的含义发展而来,从调节力量分配的含义发展而来。“因利”是发挥优势。“制权”是制造机变。 在《孙子》一书中,“形”、“势”是一对矛盾概念,相反相成。后面的《形》、《势》二篇就是专门讨论这对概念,请对照。这里只有“势”,没有“形”。没有,不是真的没有,只是没有出现这个字。其实,“因利而制权”,里面已经有“形”。我们要知道,“因利”的“利”就是“形”,“制权”的“权”就是“势”。“势”是“形”的发挥,“因利而制权”就是“因形而造势”。 “势”是“形”的发挥。“形”是什么?后面还要讲,这里只能简单说一下。“形”是有形可见,可以事先算出来的东西,是己所素定,单方面准备好的东西。这种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自己的实力,自己的计算优势。“因利而制权”,就是利用这种优势,在战场上因敌变化,随时调节自己的对策。这些对策,千变万化,不可言传。它和“形”正好相反。 (三)下面是强调“诡”。 “兵者,诡道也”,这句话非常重要。“兵以诈立”(《军争》)也是讲这个意思。“诡诈”不仅是“势”的特点,也是“兵”的特点。兵不厌诈,是典型的中国智慧。 “诡”、“诈”二字,很有意思。“诡”有违反的意思,我的解读是拧着来,成心让敌人难受,成心让敌人不舒服。“诈”,古代用法,和“伪”字有关,经常和“伪”字连用,含有伪装、欺骗的意思。下面的话就是讲这两个字。 “兵不厌诈”,唐代已有这种说法,来源是韩非的名言,“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韩非子·难一》)。●1 ●1 李零《花间一壶酒》,北京:同心出版社,2005年,124—125页。我说,它是兵法成熟的标志。中国兵法,黄金时代是战国时期。荀子骂秦人“隆埶(势)诈,尚功利”(《荀子·议兵》)。“势”、“诈”不仅是秦人的特点,也是所有战国兵家的特点,来源是齐国。齐国,商业发达,学术发达,人比其他地方的人鬼大。古人说,“齐人多诈”(《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那是一点不假。晋人也好,秦人也好,都是拜他们为老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诡诈,从一开始,就和“君子”的概念有冲突,和贵族道德有冲突。中国也有贵族,但礼坏乐崩,这类传统,崩溃特别早。我们比较滑。美国,大坩埚,什么族裔都有,在那儿居住的人,很容易对比。有些留学生说,“华人最滑”。“滑”有贬义,反义词是“老实”。“老实”当然是好词,但“老实”的另一面是“傻”,就像“滑”的另一面是“精”。 中国文明太悠久,我们的兵法,确实发达。 西方的军事传统,比我们有贵族气,但战争不是贵族决斗。想入兵法这个门的,都得放下贵族的架子,抛弃宋襄公那一套。中国,兵法特发达,但兵法也不是中国的专利。克劳塞维茨讲战争,他也说,战略一词,从语源上讲,本来就与诡诈有关。“诡诈是以隐蔽自己的企图作为前提的。”●1 ●1 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一卷,216页。西方也有诡诈。比如希波战争史,波斯强大,希腊弱小,希腊就经常玩诡诈。 兵法的产生,和兵不厌诈●2 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一卷,218页。有关。“诈”,是以谋济力。克劳塞维茨说,兵力越少,越需要诡诈。●2 强者恃强,用不着耍花招。糙招、损招,都是逼出来的。他说得好,弱者才更偏爱诡诈。●3 ●3 克劳塞维茨对诡诈有较多的保留。这点很重要。 动物,吃肉的厉害,还是吃草的厉害。当然是吃肉的厉害。人也一样。但曹刿的话很精彩,“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在“谋”上不行。 食草动物,遍地都是吃的,种群数量大,生育能力强,食肉动物比不了。老虎厉害,还是兔子厉害?当然老虎厉害。但兔子鬼大,还是老虎鬼大?还是兔子鬼大。兔子吃草,兔子能跑。兔子类的动物全都跑了,老虎就得饿死(饥饿是老虎的家常便饭)。 逃跑也是兵法。 (四)什么是“诡道”?下面有一串话。 头四句,“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毛泽东叫“示形”。●1 ●1 《毛泽东选集》一卷本(字典纸四卷合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年,203页。这里有四个“示”字,“示”是什么意思?就是做给敌人看。做给敌人看的东西,当然有形。“形”和“势”有什么不同?最大不同,就是“形”可见,“势”不可见。但我们要注意,“形”和“势”虽为不同概念,但并非各自独立。其实,“势”是“形”的发挥,有“势”就有形,“形”不但是“势”的依托,还是它的表象。 “形”摆在前面,“势”藏在后面,两者可以不一样。你看见的“形”,不一定反映它后面的“势”。它可能是伪装,它可能是假象。比如这里的“示形”,就是制造假象。“诈”的本义,就是制造假象。 后八句,“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特点是反其道而行之,成心跟敌人拧着来,给敌人制造麻烦,让它浑身不自在。伍子胥的“亟肆以罢(疲)之,多方以误之”(《左传》昭公三十年),毛泽东的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都是讲这类兵法。●2 ●2 据秦福铨说,1935年2月5日,周恩来与博古有一次长谈,曾提到“十六字诀”的来源。周恩来说,“我建议你认真研究一下‘十六字诀’,这是老毛秋收起义后在湘赣边界罗霄山中段‘占山为王’时,从一个山大王的‘打圈圈’战术中学到的,经过他在多次游击战、运动战中的应用,总结出来的经验,很适合驾驭目前的战争,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法宝”。参看:秦福铨《博古和毛泽东》,香港:大风出版社,2009年,127—128页。苍蝇、蚊子最擅长这种兵法。“诡”字的本义,就是反着来。 最后,是“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两句也是名言。它强调的是捕捉战机。什么是战机?战机就是敌人的疏漏。“无备”是没设防,“不意”是没料到,都是敌人的疏漏。战场上的事,百密犹有一疏。胜利,不但要靠自己不犯错误,还要靠敌人犯错误。敌人不犯错误就坏了,你得想方设法,引导它犯错误,帮助它犯错误。《形》篇说,“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敌人犯错误,千万不要错过。 (五)讲另一种“胜”。 作者说,“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这种“胜”,是另一种“胜”,不是摆小棍就能摆出来的“胜”,不是庙算上的“胜”。庙算的“胜”是“知胜”之“胜”,这里的“胜”是“制胜”之“胜”。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一念之差,结果可能完全改变,就像足球赛,很难预测。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最像赌博。●1 ●1 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一卷,41页。毛泽东说,一上战场,兵法就全都忘了。这都是大实话。军事,凡是可以传授的东西,都是纸上谈兵;真正管用的东西,都没法传授。写在纸上,只能是一点原则性的东西。即使谈变,也是谈变中之常。 我们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 1.4 夫未战而庙筭胜者,得筭多也;未战而庙筭不胜者,得筭少也。多筭胜少筭(不胜),而况于无筭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这段话是结语,话题又回到庙算。上面说“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那是讲“制胜”之“胜”。这样的“胜”,现在还谈不上,但庙算的“胜”可以讲一下,在出兵之前,有个大概的估计。 “未战”,这两个字说明,“庙算”是在实战之前。 “庙筭”,指出兵前,君、将在庙堂上进行的计算。“筭”(音suàn),后世古书多用“算”字来代替。“庙筭”就是“庙算”。许慎把“筭”和“算”当两个字,“筭”是算筹,当名词用;“算”是计算,当动词用。●1 ●1 《说文解字·竹部》:“筭,长六寸,计历数者。”“算,数也。”这种划分并不可靠。如果照此划分,“庙筭”的“筭”就应写成“算”,但这里的六个“筭”字写法一样,银雀山汉简和宋本都这么写。其实,从古文字材料看,“筭”和“算”的关系并不是这样。我们看秦代和西汉的简牍帛书,“卜算”、“计算”的“算”都是写成“筭”,并不写成“算”。“算”恐怕是另一个字,原先和“纂”、“篡”等字有关。“算”代替“筭”,恐怕是西汉以后。宋本的写法很古老,还保留了西汉的书写习惯。●2 ●2 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提到“不可卜筭、为屋”(简191贰),整理者说:“筭,当为筮字之误。”(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编《睡虎地秦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248页)。案:我有点怀疑,“筭”字本来并不从弄,而是从筮从廾。如史懋壶的“路(露)”(《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六册,09714),很可能就是“露筭”。巫字的早期写法像王,筮与筭古音相近(筮是禅母月部,筭是心母元部),“卜筭”与“卜筮”可能是一回事。 “得筭”,这里的“筭”才是算筹。下文“多筭”、“少筭”、“无筭”的“筭”也是。 “多筭胜少筭,而况于无筭乎”,意思是得筭多的一方会战胜得筭少的一方,更何况是战胜一根筭都没有的一方呢。今本“少筭”,下面多出“不胜”二字。这两个字是后人加上去的。加上这两字,就成了“多筭胜,少筭不胜,而况于无筭乎”,意思不一样。 兵家的思维,是在敌我双方的激烈对抗中思维,不是在静态观察下思维。敌我双方斗心眼,敌变我变,瞬息万变。庙算上的算,投入战场,还要不断修正,随时随地调整。投入战场,不是庙算的结束,而是庙算的延续,任何算都是未知加已知,带有概然性、模糊性,不大可能是“满打满算”,再周密的考虑,也做不到“算无遗策”。
唯一的规则——一——运筹庙堂之上(贵谋)
书名: 唯一的规则
作者: 李零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副标题: 《孙子》的斗争哲学
出版年: 2010-1
页数: 296
定价: 29.80元
装帧: 平
丛书: 李零《我们的经典》系列
ISBN: 9787108033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