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的故事——3.2 戏剧批评家：一类特殊的观众

批评家可被视为一种特殊类型的观众。对批评家做一个简单的限定：批评家是观看戏剧进而分析并评论它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批评家站在戏剧活动和观众之间，就像一个处于理想环境中的知识渊博而高度敏感的观众。同时，大部分戏迷是业余批评家。当一个人谈论表演，“开始还不错，但是后来破音了”，或“这个明星了不起，就像真实生活里的人一样”，或者“女的还行，但那个男的太夸张了”，他或她正在进行批评判断。批评家和普通观众的不同在于，批评家更专业，并发展了一系列批评标准。 观众能从批评家身上学习的理由，不止是因为批评家能传达信息和判断，还在于批评家能与观众分享他们共同作为旁观者的观点。和那些参与戏剧创作的人——剧作家、表演者和舞美设计师——不同，批评家和其他观众一样坐在前面观看演出。通过了解批评家如何工作，观众能了解戏剧是如何运作的，并使他们的观剧体验更有意义。 什么是批评？ 戏剧批评家的通俗形象是一个苛刻的作家，他尖酸刻薄地讽刺表演者和剧作家。一些批评家因为给表演者和剧作家取绰号而变得很有名。约翰•马森•布朗（John Mason Brown，1900—1969）这样描绘一位女演员在莎士比亚戏剧《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中的表演，“塔卢拉赫•班克黑德扮演的克里奥佩特拉昨晚闯进尼罗河，并且沉没。”凯瑟琳•赫本（1907—2003）在进入电影领域前是舞台剧演员。当她出现在戏剧《湖》（The Lake）里时，批评家多萝西•帕克（Dorothy Parker，1893—1967）写道：“赫本全部的感情跨度只是从A 到B。”在成为一个剧作家前，萧伯纳是一个批评家，他对很多人都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包括莎士比亚，“只有荷马例外，没有比他更卓越的作家。甚至是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当我用心衡量他的作品时，依然如鄙视莎士比亚一样鄙视他。” 但是批评的意义远远大于这种吹毛求疵。“批评”至少意味着两重意思。一种也许是最普遍的 “找出错误”，这就是我们在评论中看到的。但是“批评”也意味着“理解和评价”。 对戏剧批评而言，这一点重要得多。批评家和评论家 在戏剧里，批评家和评论家之间有明显的区别。评论家通常为报纸、杂志或电视台工作，并且报道已经发生的戏剧活动。他或她会简洁地解释这个戏剧活动是关于什么的，描绘它的情节并定位它为音乐剧、喜剧或严肃的正剧。评论家通常会附上自己的意见，譬如这个戏好不好或值不值得一看。大多数情况下，评论家受时间和空间的严格限制。如电视新闻节目里，评论家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描绘一台演出并提供反馈。类似地，报纸评论家被报纸的版面和文章截稿日期所限定。 许多评论家只有有限的经验和专业训练。他们可能在大学里学的是戏剧或其他艺术专业，更可能来自电视或新闻行业的其他岗位，就像正规的调查报告指出的那样。一旦他们被指派去评论某场演出，勤奋的评论家会尽可能地让他们的工作变得丰富。这类评论对普通观众很重要，观众从评论中获得艺术活动的信息和指南，以决定是否观看演出，特别是昂贵的演出。 相对于评论家，批评家更倾向于用更丰富的细节描绘和分析一场演出，并有充裕的时间和空间去做这个工作。批评家通常在杂志或学术期刊刊登他们的分析。有时，他们甚至会跳过文章和随笔，直接写一本关于某个剧作家、某个剧目或戏剧运动的专著。批评家也试图将某个剧作家或某个群体的创作放置在一个大的戏剧历史背景下，以及更广阔的艺术和社会的框架下探讨。理想情况下，批评家应当接受戏剧史、戏剧构成要素、表演和作品本质分析相关的基础性训练。他或她应该能够分析剧本的结构和意图，理解多种表演风格，还必须了解戏剧的视觉美学。批评家应当运用这些知识讨论——为了观众和戏剧群体——作品中的正与误。一般来说，批评家型观众比评论家型观众更加专业化，要求也更高。批评家型读者或观众有权要求明智的判断和有帮助的背景资料。 批评的准备 批评家和评论家如何准备他们的工作？就是我们以上所说的这些理想的情况。一个批评家应当具备关于戏剧所有方面的完备知识。我们不能期望评论家的知识像批评家那样广博，但也应当尽可能的全面。 许多评论家或批评家喜欢在看演出前读剧本，借此保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因为表演和导演的诠释在戏剧体验里占有很高的比重。而有些评论家和批评家却喜欢没有先入之见地观看演出。另有些人，特别当他们观看如莎士比亚剧作一类的经典剧目时，喜欢通过先读剧本唤起他们对文本的记忆。 批评的标准 批评家在介入一个戏剧活动前应当问三个问题。（顺便提一句，这些问题观众也可以问。） 这个剧本或作品试图阐释什么？ 它做得怎么样？ 所做的值得吗？ 这三个问题必须时刻牢记。无论是剧本还是演出，都应当用这三个问题进行评判。批评家无论是评价剧本、演出，或者是两者，都必须弄清楚这三个问题。 问题1：它们要阐释什么？　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批评家必须准确解释作品要阐释的主题，这个主题既包含剧作家的也包含导演的。有时答案是清晰的——如喜剧或闹剧——有时不是。 如剧作家可以尝试用讽刺的方式批评夸张的行为，但这种讽刺有时对观众来说很不明显。也许某个剧本是对另一个剧作家的恶搞——通过某种故意的模仿取笑另一位作家。如果观众理解了这个，演出的意图就更明晰了。关于导演的工作，批评家必须再次确定他要表达的东西。导演尽力准确地呈现剧作家的意图了吗？或是他试图表达不同的东西？一个作者导演（auteur director）经常试图在戏剧作品里呈现自己的观点，而这个观点对剧作家来说并非必要。批评家应当向读者阐释这一点，帮助观众理解舞台上发生的事情。 问题2： 这种阐释成功吗？　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批评家会做出个人化评价。剧作家的主题表达的怎么样？演员和导演赋予剧作生命了吗？通常，评论家或批评家做出个人评估时并不会考虑观众的反应。然而，评论家有时会评论观众的反应，尤其当评论家不认为这幕剧写得好或演得好而观众却反应热烈时。 问题3：这种阐释值得做吗？　在回答第三个问题时，批评家评价所有人物的完成情况。这种类型的作品或演出令人信服吗？它实现了一个正当的目的吗？它有意义吗？作品或演出本身是一个有真正价值的任务吗？ 一个批评家应当清晰地陈述背景，并基于背景作出有价值的判断。这个背景也许是同一历史时期的其他剧作；也许是所有出色的剧作；也许是同一类型的作品——如悲剧，喜剧或情节剧；也许是通常的艺术，将作品置于其他表演艺术或甚至视觉艺术的背景下。重要的不只是简单地做出评估，还需要解释评估的依据。 戏剧囊括了范围很广的舞台演出，从低级的闹剧到高级的悲剧，所以这些演出的价值不单单是深度的问题，还有比较既定目标与达成状况的问题。如果一台演出的目的很清晰地定位在娱乐，我们则需要评判这部作品是否达成了娱乐的意图。同样，一台演出也可能自命不凡，声称自己有深度而实际上一无所有，批评家应当指出这一点。 必须记住，戏剧——以及其他艺术——批评是高度主观的。戏剧不像几何或物理，没有正确或错误答案；也不像数学，可以确知8×9=72。戏剧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坦率地说，一部作品是否深刻，是否感人以及是否写的精巧，聪明的人也往往持不同意见。剧作的结构确实有一些规则，布景和服装也有一套美学原则；但是，最终的检验标准还是，观众是否受到表演的感染，以及，某人认为一部戏剧作品是杰出的，或仅仅是循规蹈矩的——这都取决于旁观者个人的看法。 毫无疑问，批评家能够同时帮助解答这些问题。批评家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和尖锐的观点，以帮助观众作出自己独立的判断。不盲目跟进批评家的观点，同时尽我们所能从他们那里学到知识，是对待批评的正确方式。 描述性批评与规范性批评 从历史上看，批评家通常采用两种不同的批评方式。第一种方式被称作描述性批评（descriptive criticism），即，批评家尽可能清晰精确地描述演出中发生的事情。第二种被称作规范性批评（prescriptive criticism），即，批评家不仅要描述发生的事情，还提供建议，有时甚至坚持强调应当做什么。 这两种不同的批评方式从古代起就出现了。公元前4 世纪，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分析了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德斯的悲剧。亚里士多德是一个科学家，因而他的分析方法主要是描述悲剧：分解它的组成部分，记录各部分是如何运作的，以及给予观众何种影响。 还有另一种方式。公元1世纪，罗马作家贺拉斯尝试不仅仅描述戏剧，还制定它应当遵守的规则。换句话说，他想建立规则。如，他说悲剧和喜剧不应当混合在一部戏中，以及戏剧和诗歌应教化和取悦观众。 从亚里士多德和贺拉斯开始，批评家就趋向进入两个领域：要么是进行分析和描述，要么是设定规则。这种规范性倾向应当引起注意，因为它带来了一种危机：当批评家判断戏剧应该是什么样时，变得过度僵硬，充满道德说教，还排除了那些观众认为既有意义又带来愉悦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