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尔德明白他想说的话。也即是,国际联盟,煤,大家用法语或德语互道“你好”……所有这些。安德烈告诉她说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他去了萨尔布吕肯,到处挂着有万字饰的旗子和标语牌。他们晃晃悠悠地沿着河岸走了一段,他比她摇摆得厉害,望着月亮,由于河里的湿气他竖起了大衣领子。“我和一个叫戈尔达的记者朋友去的,”他继续说,跟约翰•里德笔下的人物相比,这位留着北美印第安苏人风格直直长发的哥儿们,更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里的人物。层云犹如旋风裹挟着煤渣颗粒在浮游。有持久的风和改换方向,以风力掀翻骑手及其马匹的易变的风,瞬时重新定位,能改变钟表指针的风,经年吹拂不息的风,留存在当下往昔的风。 安德烈的讲述并不显得特别连贯。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没有过渡,用词也糙,可是,至少在那个晚上,出于某种原因,葛尔德能读透他的话语,那些语词仿佛是影像:一个自行车手的近景,念叨着纳粹们贴在路灯杆上的名单,在万字饰下喝啤酒或是躺在集装箱暗影下的工人,脏兮兮的灰色天空,萨尔布吕肯主干道旁挂着旗子的阳台,从工厂和咖啡馆走出来的人们,以“嗨,希特勒”互致问候,高举手臂,临时挤出来的无辜的微笑,仿佛他们说的是“圣诞快乐”。 离全民公决决定这个区域最终归于法国还是德国尚有几个月。可是根据照片判断,结果并无悬念。法西斯主义在整个煤矿区获胜。报道标题是《萨尔通告局势高度紧张》。文字和图片署名是特派记者:戈尔达。没有出现安德烈的名字。好像那些照片不是他拍的。 “我不存在,”他耸耸肩说,双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不过葛尔德清楚地看到他嘴巴两边竖直的皱纹如何僵硬起来。“我谁都不是,”他情绪粗暴地微笑着。“我只是一个有台相机的幽灵。一个给其他幽灵拍照的幽灵。” 可能就是在那一刻她决定接纳他,他的眼神一如被抛弃在塞纳河岸边的獚犬的眼神。他们正坐在一条长凳上。有树木,河流的气息。葛尔德弯着双腿,手抱双膝。对某些女人来说最危险的事就是有人把仙女的小棍放在她们手中。我要拯救你,她想。我能做到。或许对我来说代价不菲,或许不值得为你这样,可是我要救你。没有比这更强有力的感觉。不是爱恋,不是怜悯,也非希望。那时葛尔德太年轻了,尚未学会这种事。所以在路途中她抚摩他的头,样子既像揉乱他的头发又像测体温。 “你别担心。”她从毛衣上抬起下巴,以温柔仙女的声调对他说。 “你只是需要一名经纪人,”她微微笑着。她小小的牙齿闪着亮泽,正中央的两颗门牙被窄窄的缝隙分开了。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的微笑,而是小女孩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勇敢无畏的男孩子的微笑,一个蕴含着冒险意味的微笑,一如在玩伴面前绽放的。她微微侧着头凝视他,既嘲讽又试探,与此同时有个主意犹如屋顶上的一只耗子那样在她脑际滑过。“我要做你的经纪人。”
等待卡帕——3
书名: 等待卡帕
作者: [西] 苏珊娜·富尔特斯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原作名: Esperando a Robert Capa
译者: 詹玲
出版年: 2012-8
页数: 193
定价: 26.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02009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