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总是太迟。有一天你幡然醒悟,明白这样子没个尽头,永远不会变。当机立断,去赶第一趟火车。要么这里要么那里。非黑即白。我对此人深信不疑,但那个人我不相信。昨夜我梦见在莱比锡,和乔治还有其他人在湖边的房子里开会。围坐在铺着帆布的桌边,桌上摆放着插有郁金香的陶土花瓶,一本约翰•里德的书和一把手枪。我整夜都梦到那把枪,醒来时喉咙里一股煤灰味。” 姑娘合起放在膝头的笔记本,抬起头,目光转向小窗前疾速闪过的风景:在莱茵河和孚日山脉间绵延的翠绿田野,点缀着星星点点木屋的村落,一个玫瑰园,在中世纪无数把阿尔萨斯夷为平地的战事中数次被摧毁的城堡废墟。历史就这样走入我们,她这么想着,根本不知道脚下的土地很快将再次成为战场。坦克,布莱海姆中程轰炸机,双翼歼击机,德国空军的亨克尔51 战斗机……火车经过一片墓地,包厢里的其他乘客划十字祈福。从那种颠簸中醒来实在太难。 每隔一会儿她就把太阳穴贴到窗框上。她累了。闭上眼,她看到父亲紧裹着件厚实的粗纺羊毛大衣,在莱比锡车站的站台对她说再见。父亲牙床周围的肌肉紧绷着,像站在灰色遮阳棚下的一名码头工人。他牙关咬紧,攥紧衣兜里的拳头,用意第绪语极小声地发誓。是那些不会哭的男人的举动。 性格问题抑或原则问题。跑着离开之际,感情只会让事情更糟。父亲同眼泪之间有种奇怪的对峙。从小就不准他们哭。孩子们要是在外头打架,而且成了输家,回到家不能抱怨。裂开的嘴角或青紫的眼眶是打过架再充分不过的证据。但不许哭。当然,对女孩子另有章法。可她崇拜自己的兄弟,宁可不接受与他们区别对待。她就这样长大。根本不流泪。父亲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 他传统守旧,东加利西亚人,仍旧穿橡胶底的农人鞋履。她记得,小时候,父亲的鞋印连同菜园里的鸡窝好似一头大水牛的样子。在安息日的犹太人集会上父亲低沉的嗓音宛如他在花园中的脚步声。差不多九十公斤的深沉。 希伯来语是种古老的语言,留存在废墟的孤寂里,犹如源自山麓或船只汽笛呼唤你的声音。圣诗的配乐依然令她感动。在睡梦中听到这样的乐声时,她脊背上有过电的感觉,就像此刻当火车远离了国界的另一边时,肋下恰好有轻微的痒痒。灵魂该在那儿,她想。 她从不知道灵魂是什么。小时候,他们住在鲁特林根时,她觉得母亲晾在屋顶露台上的白色尿布就是灵魂。奥斯卡的灵魂。卡尔的灵魂。也是她自己的灵魂。然而现在她不相信这些事情。要是可以,她会拧断亚伯拉罕和十二个以色列部族的上帝的脖子。她什么都不欠他的。她对英国诗歌的偏爱更多一万倍。她想,艾略特的一首诗能让她摆脱困惑,而上帝连把她带出维西特街监狱的忙都帮不上。 确实如此。她自个儿离开了监狱,镇定自若。像她这么青春年少,满头金发,穿着如此得体的姑娘怎么会是共产党,监狱看守肯定这么想。她也这么想。当她时常出入瓦尔德乌网球俱乐部时,谁会告诉她她最终会钟情于政治。漂亮的古铜色肌肤,白色运动服,迷你百褶裙……她喜欢运动给身体的感受,她也去跳舞,涂唇膏,戴帽子,抽带过滤嘴的香烟,喝香槟。就像《戈斯达传》中的葛丽泰•嘉宝。 随着一声长鸣,火车钻进了隧道。他们陷入黑暗之中。她深吸车厢中散发的火车气息。
等待卡帕——1
书名: 等待卡帕
作者: [西] 苏珊娜·富尔特斯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原作名: Esperando a Robert Capa
译者: 詹玲
出版年: 2012-8
页数: 193
定价: 26.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02009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