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爱》 这篇以《爱》命名的散文写于一九四四年四月,此时正是张爱玲与胡兰成相恋的日子。由于她平日极少正式发表关于爱的意见,作品中写恋爱总是写得千疮百孔,这篇以爱为主题的散文也就显得突出而引人遐想了。有人猜测,这是张爱玲对于她与胡兰成热恋的记载,反映了恋爱中的张爱玲对于爱的一种理解。我们认为这有道理,初恋的张爱玲只有二十多岁,在文学的世界中她显得老练成熟,却未必在世俗的生活中也同样老练成熟,被爱冲昏头脑,应当是正常的事。她沉浸在热恋的氛围中,接受了爱的袭击。 但也要注意,若在此段表白中寻找某些蛛丝马迹的话,张爱玲也表现出来了某些无奈,那就是当爱来袭时,感到了它的强大,这里有一种被动的快乐,又未尝没有一丝被裹胁的遗憾在内。"没有别的话可说",可以说是一种被动的接受,内里隐含着无可奈何。到"惟有"才转出来,也是豁出来了,转而温存地去接受。要知道,张爱玲与胡兰成相恋时,她知道胡兰成的汉奸身份,在中国,迟早会成为一重罪状的。但她接受了,是从私爱的角度,如飞蛾扑火般地投入。张爱玲大概是想超越民族、政治、阶级的设定,可民族、政治、阶级能够轻易地超越吗?张爱玲不懂,所以,她陷入了。在这个方面,说张爱玲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未尝不可。 《爱》散文中的那个小康之家的女孩子,十五六岁那年,与对门的年轻人见过面,仅仅只是见过面而已,有一声简单的问候:"噢,你也在这里吗?"可一切又都在这声简单的问候中就结束了。她后来被人拐卖成了妾--多次成为妾,到老了,还记得那次邂逅,但只是春晚的记忆了。张爱玲也许想实现的就是那个女孩子的梦。由此来看,她是在作牺牲,也要让邂逅成真。何况她遇到的是一位才子。可怜这位才子,不是金童,却配上了玉女。 联系张爱玲关于女人的婚姻描写,其实这里是在交代主题。在《金锁记》中,曹七巧错过了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张少泉,还有裁缝的儿子,错过了就错过了,她错嫁豪门,渐渐地自己干枯了。后来长安又错过了童世舫,自己也是渐渐地堕落了。在《十八春》里,顾曼桢错过了许世钧,擦身而过,也就永远地擦身而过,像两条轨道上跑的车,呼啸着失之交臂。错过了,是张爱玲关于女人的爱情与婚姻的一个基本主题。 张爱玲不想再错,所以给《爱》的结局安排了一个光明的尾巴,想自己来实践。可惜,她选错了时机,选错了人。在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一个不该遇见的人;在千万年中,于不早不晚的时刻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尽管她当时轻轻地说了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可这个你只以他的影子示她,她又低着头,能够见到什么真实呢?但张爱玲想打破女人命运的怪圈的努力,却永远是值得同情的。在这点上,在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真实的故事这一点上,张爱玲是美丽的。 张爱玲写过一首很缠绵的诗,也是歌颂爱情的。那是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有了诗情的涌动,于是有了《落叶的爱》: "大的黄叶子朝下掉; 慢慢的,它经过风, 经过淡青的天, 经过天的刀光, 黄灰楼房的尘梦。 下来到半路上, 看得出它是要 去吻它的影子。 地上它的影子, 迎上来迎上来, …… 秋阳里 水门汀地上, 静静地睡在一起, 它和它的爱。"张爱玲:《中国的日夜》。 "秋阳里/水门汀地上/静静地睡在一起/它和它的爱。"又是爱情至上的宣言,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