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 曾根新吉中午十二点起床,住处附近有家站着吃的荞麦面店,他像平常一样,点了个大份的荞麦凉面,站在那里狼吞虎咽。 “哇,真香。” 他觉得这对宿醉最管用了,二百三十元 也很便宜。吃完面,他从隔壁小酒馆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罐“One Cup”清酒,二百二十元 。先往胃里垫点儿东西再喝酒,比较不容易醉,不然待会儿下手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可就麻烦了。“One Cup”清酒不仅是防止耳鸣的灵丹妙药,也是一种兴奋剂。 今天去哪里远征呢?曾根思索着。算了,天气这么好,还是边走边慢慢琢磨吧。 他在庚申路的人行道上闲逛着,前方走来一群考完期中试、提前放学的私立女子高中学生。看到一手拿着罐装酒转悠的曾根,她们纷纷厌恶地躲到路两旁。 “嗨,小妞!” 曾根半开玩笑地伸出手,嘴里说着下流的话。学生们惊呼着,敏捷地闪了开去。 有好几个女生甚至发出尖叫,快步奔向公交车站。等到距离足够安全时,她们又突然哄堂大笑起来。曾根忍不住回过头,感觉像是有人信口拿他说了个冷笑话。 有多久没跟女人亲热过了呢?曾根暗忖。他是五年前被老婆抛弃的,之后收入甚丰时,也曾出入过花柳街。虽然有心寻欢作乐,却因为酒精中毒,那话儿已经不中用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讨厌女人,反而一看到这种年轻女孩,下半身就马上热不可当。 “要是能跟这么青春活泼的女孩玩玩,我肯定没问题。” 他的手指技巧娴熟,就跟干偷盗营生时一样很有一套。 刚才那群女高中生都在公交车站前等车,他正要迈步过去,发现所有人都表现出露骨的敌意。敌众我寡,形势不妙,曾根放弃搭公交车,决定穿过北本大道,步行前往东十条一带。走在人行横道上,他仍不忘冲着女高中生说猥亵的话。穿过马路后,他倏地挺直了腰板,是刚才那杯小酒发挥了效力。虽然穿的是略显宽松的旧衣服,不过好歹也是深棕色西装外套搭灰色长裤,只要步伐稳健地走路就和普通行人没什么差别了。 “好,开工了!” 每到出门干活,他的精神就会为之一振。罐装酒也起了相当的作用,身体状况几乎达到了最佳状态。 正思量着今天要去什么地方物色目标,他蓦地想起了大泽芳男。 就去他家侦察一下吧。曾根凭着那天跟踪大泽留下的印象,迈向那条小巷。 正要拐进熟悉的小巷时,突见大泽芳男略低着头,迎面走来。 “哎呀,好险,好险。” 曾根迅速转身冲回商店街,混入人群之中。快跑了三十米,累得他气喘吁吁。这也难怪,虽然身子还算硬朗,可毕竟年岁不饶人啊。 曾根藏好身子注视着大泽,只见他正默默地快步前行,似乎有什么心事。大泽穿过商店街,消失在前方一百米处的外科医院里。怎么会去那儿?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不过这种事无关紧要,曾根心想,趁他外出的当儿,正好去他家里踩点。至少二十分钟内他不会回来,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大泽家的玄关毗邻小巷,细细长长地向里延伸着。依曾根职业小偷的眼光判断,这幢房子应该有五十年历史,估计建于战前。房前有一个庭院,用一道比曾根稍高的黑色木栅栏与小巷隔开。曾根手攀在木栅栏上,踮起脚尖向里张望。主屋里有条镶着玻璃门的窄廊,窄廊尽头是个纸拉门紧闭的房间。 在经验丰富的曾根看来,这样的房子就跟纸糊的差不多,就算上了锁也形同虚设。院子里种着各色蔬菜,乍看还以为是乱蓬蓬的杂草。木栅栏内环绕着一圈低矮的罗汉柏,庭院一角,靠近旁边公寓的地方有间倾斜的库房。 整幢屋子的情形瞬间印入曾根的脑海,最后他再度将目光转向玄关。 玻璃门内侧有一个用螺栓固定的插销锁,外面则是普通的门锁。如果有人在家,从门里上了锁的话,想要偷溜进去就得费一番手脚。但现在大泽外出,只要弄开外面的锁就能潜入了。 曾根探出手去,试探性地推了推玻璃门,意外地发现门竟没有上锁。 小巷内虽然没人,但一直站在门外,搞不好就会被人撞见,于是曾根缓缓推开了门。尽管他小心翼翼,门依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是芳男吗?” 始料不及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曾根正要跨进去的脚霎时僵在半空,动弹不得。那是个老太太的声音。 “我是来送邮件的。” 他急中生智,信口扯了个谎,赶紧关上玻璃门。做这行买卖,随机应变是必备的素质。 曾根转身原路返回,走到大泽家院子旁边的公寓前,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那里有一个写着“日升雅苑”的标示灯,他不由得想起之前跟踪大泽时,大泽仰望着这幢公寓的二楼,鬼鬼祟祟往里窥视的样子。 “好吧,既然来了,就顺便去二楼看看。” 他对这幢公寓里的目标也很感兴趣,当下就不慌不忙地蹑足上楼。正对着楼梯的是二○三号室,门前挂着“山本太郎”的名牌,看来是个男的。曾根直觉避开这户为妙,于是直接略过。接下来是二○二号室,名牌上标着“户健一”。看到早报和晚报都原样塞在信箱里,曾根觉得十有八九没人在家。保险起见,他按了一下门铃,打算万一有人应门,就装成游说捐款的人,但是里面悄无声息。他放下心来,戴上薄薄的皮手套。 首先是寻找钥匙。实际上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家庭,习惯把钥匙藏在门口。特别是夫妻俩都上班且有小孩的家庭,这种情况尤为多见。通常都是放在盆栽下、门前脚垫下或牛奶箱里,也有人用透明胶贴在箱子或电表下方。但在这间房门前却遍寻不获。如果用他口袋里的那套工具,就算没有钥匙也能开门,可问题在于需要一定的时间。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找到钥匙。 “对了!” 打量信箱时,曾根陡然灵光一闪。任凭你怎么耍花招,也休想瞒过老子的眼睛。他把手伸进信箱,指尖立时便触到了细绳。 “嘿嘿。” 小孩子的把戏。他一点一点地拉出细绳,绳子末端果然系着钥匙。往钥匙孔里一插,咔嚓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不通风,感觉很憋闷。住户看来是个单身汉,屋子空荡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小冰箱和放衣服的简易衣柜。折叠床上,床单皱得乱七八糟。要说值钱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音响了。印有肮脏指印的白墙上,贴了张年轻女演员的海报。由此看来,屋主应该是个小伙子。存折、银行卡、印章,通通都没有。打开浴室里的洗衣机,里面塞满了脏兮兮的内衣,散发出混杂着汗臭和尿臊味的恶心气味。 “哇,真受不了。” 再拉开壁橱,被子当头落下,潮湿肮脏到无以复加的被单整个儿罩住了曾根的脸。 “可、可恶!” 辛苦半天,全是白忙。曾根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 接下来是二○一号室。门口的报纸已经取走了,不过家里好像没人在。他按了下门铃,寂无回应。名牌上只写着“清水”这个姓氏,看不出是男是女。 曾根开始寻觅钥匙,像在隔壁时那样找了一通,却始终不见踪影。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藏着钥匙的地方了。 “这家就算了吧。” 正要离去时,他拧了一下门把手,没想到毫不费劲儿地一拧就开了。 “真是不试不知道。” 刚才的户家也好,现在这家也好,房主都够马大哈的。曾根不由得喜上眉梢。确认二楼走廊上没人后,他打开门,走进屋里。 “该不会有警察在里头守株待兔吧?” 曾根忍不住哧哧暗笑。 与隔壁不同,这里处处充盈着浓郁的女性气息。房间明显整理过,整洁干净,看起来赏心悦目。格局一样的房子,却因住户不同,给人的感受也天差地别。 一进门就是厨房,中间有张两人用的小餐桌,桌上放着烤箱和水壶,还有一盒面巾纸和一本白色封面的书。书里夹着东西,是信。曾根抽出一看,信封上写着这里的地址(北区东十条),收信人姓名处写着清水真弓。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地址是新泻县长冈市。 哦,房主果然是个女的。信大概是母亲写给女儿的吧。曾根将信夹回原处,翻开书页,发现里面都是清秀的手写文字。什么嘛,看着像本书,结果却是日记。信夹着的那一页日期是六月十一日,也就是昨天写的。 他开始从头翻看日记。日记始于三月二十八日,中间断断续续,到昨天六月十一日为止。后面都是空白,一个本子才用了十分之一。 日记的篇幅都很短,曾根决定大致翻看一下。看着看着,他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笑意。因为他从日记里了解到,这个清水真弓今年三月刚从新泻的大学毕业,只身一人来到东京,目前在旅游公司工作。她每天下午六点下班,因此眼下还不必担心她会回来,尽可放心大胆地从容行事。 此外,这本日记记录的其他内容也很有趣,里面有关大泽芳男的记述比比皆是。曾根透过轻薄的蕾丝窗帘望出去,大泽家的二楼正好与这个房间处于同一高度。大泽的房间开着窗,室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窗边的书桌上,书本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后面还有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哼,穷酸文人!” 据这本日记描述,大泽芳男是个译者,和伯母生活在一起。看到真弓在日记里说他“好恶心”,曾根觉得简直再对不过了。剥下知识分子的假面具,他不过就是个性无能或同性恋罢了。翻看着日记,曾根发现大泽居然是个厚颜无耻的偷窥狂。 “这家伙太不像话了!” 得知大泽芳男假面具下出人意料的真实面目后,曾根心情十分愉快。这些情报很有价值,若善加利用,定能让大泽吃点儿苦头。 曾根继续往下看,一口气看到真弓前去参加八丈岛酒店的考察旅行。日记的字体很大,用词也通俗易懂,就连曾根也能轻易理解。 他正看得入神,耳鸣又隐隐来袭。他猜想房间里可能有酒,就跑去厨房四下张望。看到冰箱,他顺手打开,里面塞着西红柿、黄瓜、牛奶、火腿、人造黄油,还有五瓶冰得恰到好处的罐装啤酒。 “这个可以提神……” 只喝一瓶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曾根抽出一瓶罐装啤酒,咕嘟喝了一口,耳鸣登时缓解,头脑也清醒起来。 嗯,记得刚才看到六月一日。曾根翻到下一页。 六月二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最近店里一直超级清闲。 长假过后到六月中旬是旅游淡季,每天站在柜台前无所事事,闲得难熬。现在也就附近公司的女职员偶尔会来买新干线的车票,离夏季旅游热潮还有段日子。 每到这一时期或九月暑假结束,公司里的资深女员工经常集体休带薪假,利用假期出门远游。这周就有两名女同事请假走人,分别去了美国和中国旅行。 “好羡慕啊。”我和阿绿只有叹气的份儿。我们是第一年来这里上班,带薪假的天数本来就少,之前信州之旅已用掉了三天,加上存款也所剩无几,想旅行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我们俩便考虑加入健身会所。 我们在工作上还不算熟练,隔三差五就出状况,常常惹得老员工或客户发火。不是把对号座坐票或旅馆的信息记错,就是往电脑里输预约日期时输错,每次都惊出一身冷汗,一天下来紧张得要死。光是下班后在咖啡馆里发发牢骚,或是在御茶之水站附近喝喝闷酒,已经不足以舒解日常的郁闷。可要是周日去上网球课,又感觉很累的样子……我们真是可怜的小羊羔。 就在这时,我们在公司旁边发现了一家健身会所。它是会员制的健身俱乐部,开设器械训练、健美操和游泳三项课程。我在游泳和健美操之间举棋不定,最后选择了健美操,当天便报名加入。我报的是面向初学者的基础班,入会费一万元 ,以后每周上两次课,按月交费。这个数额我还负担得起,而且两人一起参加,也比一个人来得更有信心。 于是今天,我第一次去上了华丽(?)的健美操课程。 六月三日 浑身筋骨都在造反,今天早上我简直是爬着去上班的。阿绿看起来也不比我好多少。站在柜台前的时候,我饱尝着地狱般的痛苦。我们甚至没力气喊痛,只能蹙着眉头相视苦笑。 昨天上健美操课时,我穿了件鲜艳大胆的黄色紧身衣,效果倒是蛮好,衬得我身材火辣。(阿绿衣如其人,嫩绿色。)因为是第一天上课,教练要求我们先反复做柔韧练习。我们刻意无视旁边合着音乐节拍大跳健美操的高级班学员,自顾自地压腿、前后屈伸、左右侧屈,把能弯的地方都弯了个遍。据说如果一上来就照葫芦画瓢学跳健美操,反而对身体不好,效果会适得其反。所以没办法,得耐心热身一段时间。 两个小时后,我全身都麻木了,回家的路上,脚像踩在棉花上。就这样还能撑回公寓,我都佩服我自己。 拜昨天的练习所赐,今天一整天都狼狈不堪。本来是想去散散心,没想到却雪上加霜。教练还交代说在家也要做柔韧练习,但关节这么酸痛,根本就弯不了。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一点儿,反正钱都已经交了,想打退堂鼓也不行了。唉,好郁闷。 六月六日 筋骨终于不痛了,身体恢复到正常状态。昨天首次学习健美操的基础舞步,教练的动作很快,我们拼了命也跟不上(阿绿比我胖,看样子更辛苦)。虽然教练说不久就能掌握,可谁知道呢。 今天有件远比练健美操更令人开心的事。我去丸之内的总公司找业务课长办事,没想到遇到了八丈岛考察旅行的领队高野课长。当时我刚在八楼办完事,搭上电梯,高野课长也匆匆进来。他和以前一样,穿着考究的西装,打着领带,显得整洁利落。他长着很有男人味的浓眉,鼻梁挺直,皮肤晒成小麦色(是打网球晒的吧,要不然就是打高尔夫),帅气极了。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马上向他点头致意:“前些日子承蒙您的关照。” 他起初有点儿错愕,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哦,是清水真弓小姐啊,神保町的大美人。” “上次旅行真的很愉快。” 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这令我满心欢喜。我感觉到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 “之后你也在很努力地工作吧?” “是啊……”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现在有空吗?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好啊,我已经办完事了。”晚回半个小时应该也不打紧,反正这阵子清闲得很。 总公司大厦的地下一层设有咖啡厅,我们直接搭电梯下去。店内光线略显昏暗,不过我们是相对而坐,彼此看得很清楚。 “你现在住在哪里?”高野先生问。 “东十条。” “咦,东十条?那还真巧,我就住在王子。” “真的?”这么说来,我们的住处只相隔一站地。 “我住在王子站前的公寓里,就是银行后面那幢十层高的大厦,你有印象吗?” “有,我坐京浜东北线的电车时看到过。”那栋红砖色的大厦外观很气派,我每天都能从车窗望见。 “下回到王子喝一杯吧?” “好,一定。”我不假思索地欣然答应。 从学练健美操到工作上的糗事,我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半个小时转瞬即逝。 “能把你家的电话告诉我吗?” “我家没电话,因为还没这笔预算。”连电话都没有,真是难为情,“等下回发了奖金我就装。” “你真有趣。”高野先生愉快地笑道,“那我就打电话到分公司找你?” “千万要记得打哦。” 虽然他这样说,不过应该只是社交辞令。我觉得他不会当真给我打电话的。他是个大忙人,搞不好转眼就把我给忘了。在总公司的大厦前分手后,我的心情顿时陷入低潮。我对他很有好感,要是他还没结婚,我绝对会主动出击……太可惜了!
倒错的死角——2
书名: 倒错的死角
作者: [日] 折原一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原作名: 倒錯の死角-201号室の女
译者: 李盈春
出版年: 2011-10
页数: 308
定价: 28.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午夜文库·日系佳作:折原一作品
ISBN: 9787513303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