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说对了。下午一点半,我世俗的、薄弱的、从来没有脱离过规则的小身体,像鱼儿跳离了水面,开始猛烈地"蹦跶",反抗…… 但是胖子却什么事儿也没有!他回房间练功睡觉去了。 我从来生病都没有这么难受过。无力,头晕,冷战,发慌,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能忍受。我平时最害怕的两种症状--低血糖和晕车,它们现在加在一起出现了。我感觉我正像冰一般在消融。从一个固体要消融到仿佛消失…… 所有的人们都回房间了,他们练睡功(午休),然后要等待下午两点的练功。 我仰面躺在草地上,与蓝天对望。我难受得……这一天怎么过得这么慢呢?为什么老是在中午、天不黑、明天久久不来呢? 我掏出手机看时辰,却无意看到了有两小格畏畏缩缩闪动的手机信号……这个地面的小角度居然有手机信号,我几乎没有思考,就拨通了不眠夜的电话--他是前车之鉴,他是先验之明,他是我们的小白鼠…… 我只说出了两个字:"难受……" 不眠夜用半夜撞着了鬼的语气:"啊?不会吧?哥们儿从头到尾也都没有难受过啊?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忘了当时怎么说了,反正大意是我不行就算了,我不辟谷了,本来没事的,反而没事找事,没病找病了(无意中我说对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后叙)…… 不眠夜:"别介,哥们儿前车之鉴,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而且……(列数好处)多好的机会啊,你们现在还有一大堆的人,哥们儿当时就一个,还天天下雨,说话的人都没有,都坚持过来了(借机显摆自己的意志),真的不会有事……" 我支吾…… 不眠夜:"我实话和你说,我当时什么反应都没有,哥们儿那个无奈,那个着急,哪怕我也难受一下呢,有点儿什么反应呢,这说明哥们儿确实有问题,身体毒太深,辟谷十多天了都发不出来……到大概第十五六天吧,说来奇妙,哥们儿居然解大手了,把我高兴得……后来到了都第二十天了,后背才有些反应,发出一个小豆豆,但是第二天辟谷就结束了,那也让哥们儿高兴够呛,好歹有些反应了……你多好了,才第一天就反应这么大,在我看,大好的事情,太好了……" 他真的是"提升"了。但是他丝毫都不能够鼓励我什么,真的是如俗语,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这个比喻也相当不对。我无力再说什么,按掉了不眠夜在滚滚红尘里面的声音。 两点半了。我听见练功房里面的音乐袅袅。但是我起不来。我的症状如浪头,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 三点。我听见练完功的人们说话的声音。我略微疑惑了一下:这么远,我户外,他们室内,我都能够听到? 我觉得我要完了,不是我活不下去了,是我不能够继续辟谷了,太难受了,不可能这样下去了,什么探索,什么好奇……真是自找苦吃,红尘生活闪电一般哗啦啦划过我此刻的苍白与无奈。我想念红尘生活,照常,我现在应该在看书,或者在弄什么片子,或者和朋友在咖啡店闲聊,或者自己看碟喝咖啡,也许会在书店,9月啊,这么好的季节……红尘的闪回只是瞬间的、令我向往的片段,然后瞬间消失,闪回也是需要能量的,而我连起身都做不到,眨一下眼睛都需要下个决心……太惨烈了!意志不能够控制身体了,哪怕能够昏厥也行,睡着也行……这么着十五天,我最后会是难受死的…… 头脑却是疯狂地清醒。吓人地清醒。 我在辟谷的第一天,就出现了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狼狈状况。 不是一天不吃饭的原因。从前因为忙碌、因为什么原因一天不吃饭的情况也是有的;之后这几年每周一天"净腹"不吃任何东西,都从来没有过辟谷时候的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后来我知道了,是因为辟谷开了"天门",真气对自身的薄弱环节发起了攻击。我这么快就出现了状况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但是当时…… 辟谷之前我曾经问过道长,我从小都有低血糖症状,一餐饭晚点吃都可能会麻烦,辟谷不吃了,会不会……还有我有很大的咖啡瘾,若在平时,一天不喝咖啡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头剧疼,辟谷的时候能够喝点咖啡吗?或者能够不喝咖啡也不难受吗?如果不会低血糖,也可以喝点咖啡或者不喝也没事不会难受,那我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道长当时笑嘻嘻说,"辟谷的时候连一片茶叶都是不能够喝的……你通过辟谷的修为这些症状都会消失……" 我躺在草地上被各种以往生活的片段冲击得思维断断续续,只有"难受"坚忍不拔,持之以巨(巨大疼痛)……今天过得太漫长了,我悲悯,怎么这么慢呢?每一分钟都像是一天,只是天色永远不变,好像这一天又一天的都没有黑夜……我为什么要辟谷呢?否则现在,北京的游泳馆……想起游泳馆温润的水波划过皮肤,也引得一阵的恶心……而更多北京的生活像银幕上的画面一幕一幕热情而苍白地迎面而来……以往……工作……交往的朋友……不同的地方……相伴的人……吃东西……繁忙的街道……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它们错乱地出现,没有时间的秩序,也没有情感色彩,没有逻辑的关联,把几年的事情都颠三倒四地连在了一起,不可控制地在大脑回放。 只有一个念头坚决得像十分称职的间谍,坚持尾随贯穿始终:结束辟谷结束辟谷! 还是做一个正常人吧!平时低血糖还可以吃东西,现在比平时症状强烈百倍还伴随有晕车般的恶心……恶心得头都疼了。 大概将近三点了,他们练完功了,有路过的白衣女子看见我躺在草地上惨不忍睹的样子,急匆匆请来了道长。 道长依旧笑嘻嘻的,说没事。我颤颤巍巍表示,"有事!还是大事了……" 记得我完全绝望地问道长:"道长,是不是我昨天的开顶失败了?天门还关着?" 道长笑:"不会,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好。" 我绝望地坚持:"道长,你能够看看我的天门吗?它真的打开了?我觉得我吸收不到雨露精华,又没得进食,完全没有能量了才这样的……" 道长伸手触摸我头顶的天门:"很好啊,你一点都不用担心……" 我语无伦次: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以前的人和事都来了呢? 道长笑:"怎么都想这个了……你不会死的,你的状况很好。你的身体正在清理……" 我像个小沈阳,无非比他早了三年半说那句著名的台词,也比他更真诚,更迫切:"为什么……" 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