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和能力来谈论人心。人的心那么幽微细密,又怎么能简单就和其他事物拉郎写个一二。
天底下写食物的书那么多,有那么多明亮艳丽的图片和条理分明的制作步骤,和每个人的口味与回忆做了绑定,就愈发不可收拾。
所有文字都是个人史。
在这么多写食物的书中,《食桌情景》毫不特殊,池波先生的大名并没有让我对他的文字另眼相看,让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是那篇《梅雨中的豆腐汤》,它勾起了我一些回忆中的晚饭印象,读罢一册书,生生多吃了一碗小菜配白饭。
池波先生在《食桌情景》中引用了他自己短篇小说的话:“人心和食物的紧密相连,是无法用理智加以说明的。”这话出自小说中荞麦面店年迈的老板,想来常年跟食物打交道,见惯了各种客人和各色口味,自然是说得有理的。
这些食物的人心,都是习惯和回忆。
池波先生也写了《忆儿时》,他生于1923年,儿时正是昭和初年,出身东京街巷的清苦人家,记得彼时的早餐。热腾腾的味噌汤、白饭和腌菜,有烤海苔和味噌鲔鱼做配菜。带到学校的便当是烤海苔拌饭,配菜是葱花炒蛋,偶尔是酱烤鱼粄或红烧豆腐。晚餐配菜是酱烤花枝或者炖肉马铃薯,蛤蜊汤和白味噌豆腐。
读之令人羡慕。
这根本无法横向比较。他的童年中是有百货公司的猪排盖饭和牛肉奶油浓汤的,而我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历史年代人物不过就是爷奶和姥姥,他们那时靠天吃饭,有河又不冰封的时候能吃到鱼,但是吃了白面是犯罪的。
他们才不回忆那时候的食物。
至于说透过对食物的喜好来窥知人的心情和心境,作者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我也觉得有趣。比如我分析了自己的口味,找到和我爸一样不太爱吃的食物,又得知姑姑一样不爱吃,进而找到了厌恶的来源——奶奶不爱吃,于是就不常做。之所以说到了窥知心境上,是当时在饭桌上问到了老太太这话,她竟然一瞬间不好意思,忙分辨着说那是因为自己吃着恶心。
我觉得有趣,偏食的有趣。
我个人鄙视挑食和偏食。
尽管人要吃爱吃的东西,好似作者写她的母亲在他年少时偶尔自己出去吃独食,因为一个女人要养整个家,如果不能独自去吃喜欢的东西,人生哪里还有安慰可言。池波先生抱怨着说“你很坏耶”,但转头便会说:“吃”这件事情是多么的重要。
所以关于挑食与偏食,是池波老夫人这句“我希望死的时候可以一瞬间一了百了,所以现在要尽量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尽量养胖自己来压迫心脏才行”,给了我会心一击,虽然它的本意并不是要说挑食。
多么精彩的论述!如果把挑食和偏食上升到这么一种高度,那我确实无话可说。所有的健康饮食和养生之道我都不打算再拿出来作比较,根本比不上。我不挑食,但我总挑别人偏食,这也是一种病,得常常放心口上热乎着警醒自己,那么多精彩的人生选择,你何必一竿子打死呢。
食物永远都是新鲜明快的,还会增多种类和花样,永远都在往更多、更好、更美的方向上飞驰。可是习惯会被打破,回忆也会模糊。我们有的传承,有的遗忘。
青花鱼扯出作者战争时的回忆与不可描述的细微苦痛,东大寺的佛僧料理中能体味出古人饮食的单一与淡薄,少盐糖,原滋味,与此相比,现代极大丰富的调味品既是感动,也是瓦解。如同只有烛火照明的世界,想来那是如此的枯燥不便,又是如此的静谧悠长。
我们永远会适应一切。
从前冬天的饭桌上只有白菜和萝卜时,洒上一点虾皮,我们能吃出温暖和鲜香;后来即便是年夜饭,也要控制大油和大糖,我们也能吃出进步与变化。
那是飞逝的时光,饱含着人心。有嫌弃和厌腻,也有期待和希望。
食物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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